《家父燕十三》

小说简介：桃花岛屿之间，几座残碑镇住想念，故人题词十年前，而今苔藓已横嗫。

章节试读：

　　残阳如血。

　　几座桃花岛屿之间，残碑歪斜，芦花飘荡，还有个右手断了两个手指的人。

　　他面前矮小的坟茔，孤独矜寡，荒草丛生，镇住了所有想念。

　　石碑上刻有五个苍劲有力的字———“燕十三之墓。”

　　谢晓峰打开随身携带的竹叶青，往身前一浇，忽而笑着摇头，

　　道：“当时死的本应该是我，却是你躺在这了，夺命十五剑，夺走了你我的命运。”

　　回应他的，唯有萧瑟风声，和满天枯黄的叶。

　　将酒坛置于燕十三墓前，他转身便走，没有回头。

　　是夜。

　　还是那个离燕十三枯冢不远的桃花小岛。

　　福船入港，蒙蒙雾气掺杂雨丝跃上甲板，船舱内只有两个人，倒也并不逼仄。

　　谢晓峰侧卧一方，一边听细雨打舷，一边目光柔和看向对面随意而坐的年轻人。

　　“古今我已是天下第一剑客，无人不知我谢小荻，但无人知道我是个杂种。”

　　年轻人说出这些话，眉宇间的浓郁阴霾都随之散开。

　　“你并不是杂种，你有父亲的。”谢晓峰道。

　　“我是个没人要，没用的杂种。”谢小荻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

　　谢晓峰不再辩驳什么，好像都不太重要了，只是叹了口气，声音提高了几分，对船外来人喊道：

　　“进来吧，夜凉，总得暖暖身子。”

　　船外人也没客气什么，掀开帘子便钻了进来。

　　他浑身湿透，头发不洁，粘连在一块，进来时险些将摇曳的烛火扑灭。

　　湿了身的男子右手紧紧握住自己剑柄，问道：

　　“你就是谢晓峰？”

　　“我就是谢晓峰。”

　　男子握住剑柄的手指发白，许是被雨水浸泡的时间太长，绝不是因为胆怯，害怕。

　　肯定是这样的。

　　他自动忽略谢晓峰对面的年轻人，正色道：

　　“请三少爷拔剑！”

　　天下谁人不知晓，翠云峰，绿水湖，天下第一剑的谢晓峰？

　　十五年前，传闻已经死了的谢晓峰忽然有了消息，并与那同样惊艳绝绝的无情剑客燕十三一战。

　　人的影，树的名。

　　燕十三的枯冢至今仍在那儿，换而言之，那一战，世人皆以为，是谢家三少爷赢了。

　　输赢只有谢晓峰知道，也不止谢晓峰知道。

　　谢晓峰没有说话，闭上眼继续听秋雨打舷的声音，反倒是一直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替他解围。

　　“他已不再用剑。”

　　“狂悖之徒，与你何干？”湿身男人冷哼一声，举剑便刺向端坐的年轻人。

　　很快，寒光闪过，终归于寂静。

　　湿身男子嘴角讥诮的孤独慢慢抹平，正如他咽喉上的剑痕一般。

　　鲜血没有喷洒而出，也如这薄雾一般，氤氲开来，不急不慢。

　　他的眼睛，看上去充满了故事，迷茫，错愕，恐惧，最终死不瞑目。

　　而杀人者神色如常，只是攀谈被扫了兴致，随意发泄而已。

　　谢晓峰眼里眸子明灭不定，却任由眼前年轻人动手，多少话语化作一声叹息。

　　就像先前他对铁开诚说的那番话，“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远都是江湖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仅仅因为他是谢晓峰，他就是谢晓峰，那个天下第一的谢晓峰？

　　即便断了手指不能握剑，寻上来的江湖人也妄图借助击败谢晓峰，而名动江湖。

　　像今晚这样的，这十五年，只多不少。

　　应了铁开诚所说的那句话，“一旦你做了谢晓峰，就永远是谢晓峰。”

　　迎来江湖人尊敬，畏惧的同时，也将如肉糜般，吸引环伺肉糜的秃鹫和鬣狗。

　　谢小荻道：“此剑如何？”

　　谢晓峰笑了笑道：“夺命十三剑，剑剑无情，而你的剑，还太过于稚嫩，比不了他。”

　　谢小荻当然知道父亲口中的他是谁，听此一言，没有恼怒，亦无反驳。

　　而且端起杯中酒与谢晓峰对饮。

　　舷窗从内部打开，窗外潇潇雨幕里，传来悠扬琴声，飘然入耳，船舱内的父子不由得侧耳倾听。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琴声悠悠，雨幕潇潇，河水潺潺，忽而紧凑变快，如大雨倾盆，如波涛汹涌。

　　船舱内的父子猛然醒转，眼里无不透露出惊异。

　　方才，那曲子里，谢晓峰分明不叫谢晓峰，而唤作阿吉。

　　别人缝他就叫，“没用的阿吉”，别人问他，他大抵也是这样回答。

　　谢小荻也还不叫谢小荻，而叫小弟，他常自嘲自己是个无人要的杂种，也是没用的小弟。

　　而随着曲调高昂，他们才看清出眼前人。

　　哪有什么中年人和年轻人？

　　随意倚坐在那的，已过而立之年。

　　撑着头侧卧在那的，鹤发童颜，已然迟暮。

　　至于船舱内，鲜血，尸体，剑都已烟消云散。

　　父子两对视一眼，继续喝茶饮酒，不为这怪异一幕所干扰。

　　因为高手都有一种直觉，一种将迎接真相，一剑刺破真相的直觉，不会有更多的心路历程。

　　他们在等，等雨停，等琴声停，等船停。

　　时间恰到好处，船，雨，琴都停了。

　　水面倒映月光，有了一抹红意，不知倒映着谁的死期。

　　“厉真真？”谢晓峰问道。

　　谢小荻当然知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以为和她之间除了名利别无他物，可我终究错了。”

　　十五年，再怎么自负的少年郎也会产生感情，不知道得是，喜欢还是习惯。

　　大概就像水滴石穿那般的持之以恒。

　　但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即使朝朝暮暮十五年，他也看不懂历真真这个人，一点也不。

　　如愿以偿击垮天尊后，成为万人敬仰的盟主，依然不让她满足，能让她满足的，也许只有谢小荻那夜以继日的努力和耕耘。

　　但这样的满足，在一个陌生的心中，也生成不了一个家。

　　只是短暂的温存，虚假的满足。

　　“你去看过你母亲吗？”谢晓峰又问。

　　谢小荻道：“远远看过一眼，她在沉龙涯过的很好。”

　　“那确实挺好的。”谢晓峰说完就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

　　“你呢？”谢小荻扭头看向如今已有老态的父亲，“你去看过她没有？”

　　谢晓峰摇头，面无表情，可眼里的愧疚还是流露出来。

　　“不曾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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