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
南安府辖下,泗水县。
不见天日的大狱内,像条死狗似的柳青倚在墙角,尽可能的节省气力。
月余前,他因犯了“调戏”民女的罪名,锒铛入狱。
按照大元律法,今天下午申时,他会被押往法场当街问斩。
数着日子,眼看着死期不断临近,柳青却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于他而言,与其这样活着,死也是一种解脱。
穿越在这倒霉鬼身上,已有一个星期;这段时间,他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次安稳觉……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在这种情况下,没当场疯掉已经算他心理素质很强了。
继承前身记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不过是某位权贵的替罪羊而已。
外面不是一个好世道。
比他更冤枉的人多了去了,却依旧难逃其命运。
“柳小子,你怕死么?”
异常安静的牢房里,突兀地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怕有什么用,要是能在死之前美美地吃上一顿断头饭,就好了。”
柳青轻声回应着狱友的话,隔壁那位可比他惨多了。
他的身份,柳青不得而知。
但其顽强的生命力,却让柳青为之动容……手脚皆被铁链所穿透,身上更是皮开肉绽,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
柳青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去看,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还不死……
“下辈子投个好胎,去做得那朝堂之上,庙宇之高的位子;
这样你就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用被人随意支配命运;
只是不要学那些不通人性的老猪狗们,占尽九成九的资源,还要断绝下面人的活路。”
缠绕其身的铁链哗啦作响,伴随着对面狱友沙哑的呓语,传入柳青的耳中。
他挺佩服这位“疯子”的。
投胎的事情暂且不说。
这家伙的嘴,比合金都难撬开。
即使前世他拥有干刑侦的工作经验,也被大元皇朝的酷刑手段震惊到了。
历史书上记载的和亲眼看是两码事。
何况,这儿可不是他熟悉的任意一个历史朝代。
这七天当中,柳青看了个全套流程。
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感慨……当着他的面儿,就差没把狱友的皮给活扒下来了。
而前身作为一介书生,苦读十载,现在还只是一个童生;倒霉的被抓进大狱后,只能坐等砍头。
“老杨。
你说,人转世投胎后,还会不会保留以前的记忆?”
“不用投胎。
沧州以北,澎海之滨,那地界比较乱,有人以活人炼制傀儡,据说会保留一部分生前记忆。
不过,你当真以为有因果轮回?”
听着狱友的话,柳青微微动容,没有回答。
自己就是个例子。
从蓝星穿越而来,并且保留着完整的记忆,和这具身体的主人重名,以及脑海中央多出来的那个东西……
即使再发生什么离奇的事件,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斟酌许久,就在柳青要再度开口询问时,黑漆漆的过道陡然投进一束光线,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中午了。
算算时间,这是他七天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吃完就该上路了。
“小子,你期待的断头饭来了,哈哈……哈哈哈,真讽刺也!”
狱友看着廊道越来越近的两道身影,突然放声大笑着。
“来了么。”
柳青轻声低语一句,即使知道吃完这顿饭后,他就会被押赴刑场,却也觉得心头一轻。
他真的是受够了这里,对比之下,柳青觉得前世的审讯室简直就是天堂……
“开饭了。”
狱卒打开牢房进来的那一刻,柳青的眼就没再离开过提溜着的食盒。
他舔了舔结着血痂的嘴唇。
想吃肉,想吃肥肉,想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模糊的记忆里,柳青蓦然想起前世那个下大雨的午后;奶奶撑着伞,蹒跚着身体,一步一步崴进校门口,拎着不锈钢食盒给他送饭的场景。
“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狱卒放下食盒,轻声交代后,便又离开了。
像是在嘱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回不去了啊……”
挣扎着坐直身体,柳青深吸一口气,不再有多余的情绪。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人命贱如草芥。
大元皇朝共计二十五州,一州之地辐射几十万公里之遥。
云洲很大,位于帝国版图的西南端。
即使在太平盛世,权力的触手也无法申及这里,更别提现在这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乱世。
甩开脑子里那些多余的情绪,现在,进食最重要。
打开食盒,倒是没让柳青失望。
片好的咸水鸭,切的方正的大块烧肉,还有这个时节很难看见的果蔬,菜品虽然不多,但看上去也满是诚意。
难得的是,食盒内侧还贴心的放好了温热的湿毛巾。
就在柳青要大快朵颐时,狱友叹息一声,道:“柳小子,官家要你的命,只给你一顿饱饭,何必呢?”
“老杨,你会在意是否死的轰轰烈烈,在意生前身后名;
而我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顶罪的对象来头过大,背景够硬,连和你关在同一区域的资格都没有。”
柳青一边快速的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含糊不清的回应道。
他好久没体会过这样大口吃东西了。
尽管一个星期前的柳青还是个衣食无忧的现代人……
片刻功夫,食盒里的食物便被扫荡一空,柳青也再次体会到了饱腹的感觉。
欲望得到满足后,他便能有条不紊地规划该做什么了。
关进来的这么多天里,柳青十分清楚。
他所吃的每一顿的食物都含有剧毒。
根据他的推测,这些毒素应该是阶段性服用,最后厚积薄发。
今天这最后一餐断头饭,就是引子,无解的阳谋。
柳青当然知道这不是在针对他,或许他对面的老杨都不够这个资格。
“是什么目的,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不惜一视同仁。
柳青擦了擦脸,抬头看向栅栏外走廊的尽头,目光逐渐坚定。
他很清楚。
所有人,
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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