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掉的祭品
泥娃是个十三岁,皮肤黝黑,眼睛明亮的姑娘。
她今天心情很好,因为族长奖励她一副新鲜的羚羊肝脏,让泥娃一家饱餐一顿。
之所以被奖励,是因为泥娃昨天采野果,发现了一片非常隐秘的小山坡,隐秘到之前没有一个族人知道这地方。
这片山坡藏匿于一条既狭窄又曲折的山洞后面。若不是一只肥肥的刺猬带路,泥娃也绝不会发现这里。
山洞里光线昏暗,脚下又崎岖难行,所以那肥刺猬虽左右摇摆爬得不快,女孩却越跟越远。好不容易出了山洞,耀眼的阳光好像一阵雷阵雨般泼洒下来,一瞬间泥娃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待得适应了一会儿,肥刺猬早已踪影不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油油的缓坡。
这绿油油的是一片齐膝高的草地,随着微风在山坡上轻轻晃动,不同一般的青草,这片草抽的穗有女孩手指一般粗,结的草籽颗粒特别饱满,阳光的反射下看起来比部族里手艺最好的老人打磨的石头珠子还要细润。
“这草籽看起来好像能吃的样子呢?”
泥娃心里嘀咕着,随手扯下一把嗅了嗅,就塞进嘴巴嚼了起来。
虽然不像果子甜美,草穗外面一层壳还渣不拉擦的,不过汁水还是挺多的,难得是有一股子没尝过的清香味。
“味道还行,不知道用水煮一煮会不会更好吃?”泥娃大口咀嚼着,把汁水都榨进肚子,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渣滓,掏出插在腰间的黑曜石打磨的刀子,青草在锋利的刀刃下发出爽利的刺刺声,几下子绿色山坡上就露出一块羚羊屁股般大小的坑,泥娃背上的藤条篓子也就被装满了。
天色早已昏暗,几根手臂粗的雪松树枝架起的火堆烧得活泼热烈,营火上面吊着一口黑黝黝的陶瓮,陶瓮中间大肚鼓起,用赭石和朱砂画着一张笑眯眯的人脸,两侧的耳朵正好是瓮的提手,人脸下方刻着一圈只有部族大巫师才懂的符咒。
营火旁围坐着十几个,都是泥娃的族人。按照传统,所有男人狩猎回来的野兽、所有女人采回来的果子,都交给大族长统一分给族人。泥娃今天带回来的草穗,连大族长也没见过,于是召集了族里几个见多识广的老人,连同泥娃和她的父母一起来研究这东西应该怎么吃。
“这绿草籽就是外皮太不好剥,太小了。”泥娃妈妈抱怨着说。
一个白发苍苍,少了一只眼睛的老妇人呆呆地看着火堆,缓缓说道“试试用火烤一烤,说不定就能把外皮搓掉。”
泥娃听罢连忙照做,略微在火堆上翻转几下,便听得有几声轻微的爆裂声。再转几个面,捂在手掌心轻轻一搓,草籽的外皮便纷纷坠落,轻吹几下,一捧碧绿的籽仁便呈现在这围坐的一圈人面前。几个妇女见状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不一会儿,搓出尖尖的一小盆来。
泥娃揭开陶瓮的盖子,热汤早已上下翻滚,煮的是一只羚羊后腿,得到大族长的许可后,将这一盆去皮的草籽一股脑倒进陶瓮,随即后退几步坐地。
“跨过那片炽热的沙丘,
阿依娜鲁引导我们水草丰美之地,
毒蛇的尖牙都被女神拔去,
抬头的树枝挂满的都是蜂蜜
……
……”
大族长轻轻敲击着怀里的鼍鼓,摇头晃脑地吟唱起来。这面鼓身子是一截中空的树桩,两面蒙着鳄鱼皮。鼓声低沉悠远,围坐人群的心脏不由得跟着鼓点跳动,大伙开始跟着合唱起来。待这首古老的、传了不知道几十辈的歌谣,被合唱了七遍之后,大族长伸手一挥,命人把火上的陶瓮取下,自己从怀里掏出巴掌大一块岩块,亲自用小石刀小心翼翼地往肉汤里刮盐末。
原来合唱是这族里给煮肉计时的方法,唱七轮,羊腿便烂熟了。
围坐众人分食了这草籽肉汤,纷纷点头称赞。
大族长抚摸着泥娃的头说道:
“族里人数连年壮大,这一片的猎物却越捕越少,大伙免不了常常饿肚子,这草籽虽不及羚羊肉香,但没有猎物的时候却可充饥过活。孩子,你说你今天找到的这片草坡有多大?可供我们族里吃上几天?”
“很不小哩!我看足有天上一朵云那么大。”泥娃回答道。
大族长托着肥大的肚皮呵呵地笑了起来:
“泥娃儿真了不起,给咱们找回一朵云那么大的食物回来,这一幅新鲜羊肝奖励给你家吃吧。”
泥娃裂开嘴,眼里的光更加亮了。
“大族长,你给这草籽起个名字吧。”
老人家低头摩挲着自己脖子上挂的绿松石珠串,开口说道:
“我最小的女儿前几天病死了,这草籽就用她的名字,叫麦子吧。”
第二天,饱餐了麦子粥和新鲜羊肝的泥娃精神抖擞,小姑娘一边唱着歌一边轻快地开始了一天的征途。
“毒蛇的尖牙都被女神拔去,
抬头的树枝挂满的都是蜂蜜”
她决定要寻几个蜂巢,自己的舌头好久没尝到甜甜的味道了。这一带花果繁茂,野蜂四处流窜,没成想走了半日,竟然一个蜂巢也没发现。
泥娃边走边发牢骚,突然鼻子好像闻到一股松枝燃烧的味道,连忙爬上一颗矮树四面观察,发现自己不经意竟走倒海边不远,离自己一箭地外,一块巨岩后面有股青烟扶摇而上。
泥娃在族里同龄女孩子中出名的胆子最大,她轻飘飘从矮树跃下,悄没声息地贴近那块巨岩,略打量了一下岩面,便像一只柔软的猿猴一般攀了上去。到得石顶匍匐向前微微探头一看,下面生着一堆火,火堆里烧着七八块大鹅卵石,旁边盘腿坐着一个赤着上身,腰缠兽皮的小男孩在不停撩拨树枝。
不一会儿,几块鹅卵石早已烧得滚烫。男孩踢走多余的树枝,提起一个革囊,往石头上倒去,霎时间白烟滚滚,紧跟着一股咸湿的海水味道扑鼻而来。待得雾气散退,乃是一堆海贝,在灼热的鹅卵石炙烤下,贝缝里的汁水已经冒出蟹眼泡。泥娃虽从族里老人口里听闻过这东西味道不错,可苦于自己全族没什么人敢下海,所以至今未得其真味。只见那男孩手指捏着一根骨针,挑出贝壳里面的肉来,一个一个地送进嘴里。泥娃看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从岩石上纵身一跃而下。那男孩吃得正美,被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几步,将手中的石斧举在胸前。
“这玩意一粒粒的这么小,吃到天黑也不得饱。那边树林里有好大的货,你还不赶快找人帮忙往家抬啊,笨蛋!”泥娃嘴里扯着慌,狡黠的目光开始打量着对面。只见那男孩身材高大,四肢粗壮。肤色异常,不但比自己,跟全族人比,都白了很多,头发眼珠也都是浅色的。泥娃从来没见过这等模样之人,不禁多瞧了几眼。
那男孩见是一个身材柔弱的姑娘,惊慌之气散退,手中石斧落下,不过眼中神色迷惘,显然没太听懂泥娃的说话。
泥娃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心中更加欢喜起来,边比划边大声说道:
“那边!那边的林子里!这么……这么大的,一头公鹿,鹿角卡在树杈上。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啊?再不去的话,就要被豺狗啃了。”
泥娃见他还是似懂非懂,急得更加手脚并用,拿起两根枯枝举在头顶扮鹿角,忙的满头大汗。那男孩虽不十分明白了,总知道了对方是告诉自己,那边林子里有好东西,让自己快去的意思,冲着泥娃笑了笑转头向远处的林子跑去。
狡猾的姑娘见男孩丢下贝壳跑了开去,心中十分得意。蒙玛的背影,在泥娃轻佻甚至带一点嘲笑的目光中逐渐消失,小姑娘从容地开始享用自己依靠智力所获的猎物。贝肉非常鲜美,泥娃也奇怪,没看到男孩撒盐,为何咸淡滋味正好?她边吃边望向海滩,心想:大海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好吃的东西。那男孩的眼睛,颜色好像海水一样。
片刻吃完,泥娃开始把玩起空贝壳。这些海贝比枣子略大,圆润光滑,通体洁白。腰身一圈浅金色的条纹,贝身竖着裂开一条缝隙,两边长着牙一般的锯齿。泥娃把它们排在地上数了数,一共三十七枚,难得的是每只大小几乎一样。小姑娘真心觉得是个稀罕物,于是一股脑都丢进了背篓。
鲜美的海贝让泥娃忘记了寻找蜂巢的心愿,何况现在天色将晚,自己必须赶回去了,否则夜色掩护下的豺狗群真的会像撕碎卡在树枝间的蠢鹿一样把自己当做晚餐。泥娃走了没几步,就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呼喊,声调古怪,语音难辨。回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一个头上歪长着角,肩膀奇宽无比的怪物向自己飞快跑来。小姑娘呆在原地一时忘了逃跑,待得“怪物”近前,才看清原来是那个烤贝男孩肩上真的扛了一只雄鹿来找自己。
男孩力气属实不小,扛着一头跟自己身形差不多大的死鹿,健步如飞。赶到泥娃跟前,二话不说拿石斧割了一条后腿扔进泥娃的背篓里。两手比划着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大概就是感谢一类的话吧,抬起鹿来转身就走。
泥娃发呆在原地。心想:难道我随口编的瞎话,那片树林里就真的有一只死鹿?这个傻小子还巴巴的送条鹿腿来给我。忽然想起一事,呼喝一声:
“喂!”
男孩停步转身望了回来。
“泥娃!”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喊道。
男孩顿了顿,拍着自己前胸,大声说道:“蒙玛。”
部族的生活总是既简单又悠闲,男人们每天出去狩猎,女人们绕来绕去采果子,余下大半天的时间不是唱歌跳舞就是吃吃喝喝,唯一改变的是他们的驻地要因追逐猎物而不断迁徙。秋风吹红了果子;白雪印上了兽迹;春雨滴绿了小草,很快又是一个夏天到来。
一年过去,大族长虽然依旧很胖,但他的身体却苍老虚弱了很多。一天下午,他名叫篱笆的大儿子狩猎回来,栓好大黄和二黑,兴冲冲的说道:
“老爹,我今天追一头黑熊,没成想跑到了上个夏天我们歇脚住下的地方。你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大族长精神头不是很足,用一个眼神示意儿子继续。
“老爹,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吃的麦子吗?当时全族人足足吃了十几天才吃光。没想到今年又长出来一大片,就在咱们就营地里,我想一定是当时漏下的种子。”
大族长微微点头:“嗯,很好。不过这点麦子也不至于让你高兴成这样吧?”
篱笆神色兴奋,急忙争辩道:“不是这样老爹,我的意思是,这东西的种子既然进土里就能长,我们为何不多多地种上一大片?这两年能捕到的黄羊、角马越来越少,往常河里的鳄鱼多到可以踩着后背走过河去,现如今也看不见几条了。多种些麦子,岂不是让咱们少饿些肚子?”
大族长听完这话,眼神里好像有了些光泽,低头半响,说道:
“篱笆,你可知道,麦子没有脚,它不会走路。你在这里种下它,就要一直住在这里等候它成熟。可我们的族人千百代来都是过得迁徙的日子,如果这样做我担心会触怒阿依娜鲁女神,给咱们降下灾祸。”
“老爹,要不然咱们让巫师巴布几主持一场祭神会,请示一下神的旨意?”
“好吧,你去抓祭品,这次要多。我去跟巴布几商量一下。”大族长答应的很痛快。
第七个日落之后,全族的男女老幼都齐聚大巫师巴布几独居的洞穴之外。洞的正北方倚靠一座小山,用腰杆子粗细的雪松树干搭起一座半人高的祭坛。神坛四角立着熊脂火把,冒出滚滚黑烟。坛下正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块大石,石上铺着虎皮,大族长怀里抱着自己年幼的孙子端坐于石块之上。
巫师巴布几生得又高又瘦,赤着膊,身上用五彩颜料绘满了花纹图样。下身围着的乃是用各种零碎兽骨、人发、混着草绳编成的围裙。头上戴的,是一个中间被掏空的完整鳄鱼头颅,一臂长的鱼嘴斜斜地插向半天空,露出两排惨白的锯齿尖牙。只见他缓步向台上走去,下身围着的小骨棒叮当作响。
巴布几站在台上,先大声吟唱起歌谣来。大段唱词完毕,击掌示意坛下助手开始上祭品。只见从小山坳背面,四个绑的如同一根棍的异族人被抬了上来。这一面的山壁比较平整光滑,上面密密麻麻的,印满了棕红色的大大小小的手印。山壁前面空地上钉了一排柱子,人祭被固定于此。
“我万能的庇佑之主,
你可拨开海浪、捣平山峰。
请借用我主之神力,
为我等指引前路方向。
谨献上微薄血食,
供奉您脚下万千饥饿亡魂。”
大巫师祭词语音刚落,几名精壮族人手持锋利石斧,卡卡几下,便砍掉了人祭的脑袋。外面拴起来的猎犬闻到血腥气,嚎叫声此起彼伏。泥娃这种场面见过多次,内心波澜不惊,但今晚看到这四颗头颅,头发颜色浅浅的,再看尸身皮肤也甚白,不禁暗中焦躁起来。
坛下这边第一轮献祭完毕,坛上的巴布几面色凝重,拿起几枚提前摆在祭坛上的,表皮微微发皱的暗红色降神果,送入口中缓缓咀嚼着。坛下八名副祭开始敲打鼓点,随着律动舞蹈起来,节奏越来越快,舞姿也渐渐癫狂起来。
巴布几忽然眼皮上翻,口吐白沫,发出令人难辨的含糊声音,紧跟着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随后紧闭双眼,缓缓坐了下来。
可怕的寂静持续了好久,坛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向上注目。
坛上终于开口说话:
“吾乃天地之主阿依娜鲁。坛下所有,状如虫豸,今日所求,尽数知悉。”语速不疾不徐,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下面族人听罢,急忙拜伏下去,双手撑地,有些胆小的双腿已经开始痉挛。
“女神”缓缓站起,右手举起一根长矛,双眼依旧紧闭。
“汝等跪拜于我右手之下,可夜夜歌舞、随行尽兴、无忧无虑、老于山林。”
随后左手举起,抓着一把麦苗,继续传达神谕:
“若决意于我左手之下,则代代儿孙卑躬屈膝、劳作不休、滴汗如雨、作茧自缚。”
下面众人听罢,面面相觑,神色慌张。
忽听坛上声音又说道:
“虽称自缚,但却有破茧成蝶之日。若能一力恒心,百代之后,汝族可称霸于高山大河、草原深谷。降伏诸般毒虫猛兽,役使海陆万物生灵。”
下面众人听完这段喻示,神态更加慌张起来,这等情景连做梦也没梦到过。
“女神”将麦苗、长矛两物扔下坛去,说道:“汝等族运,由汝族自择。让你们的守族灵蛇来选吧。”
大族长连忙叫儿子照办。不一会篱笆双手端来一只小陶罐,轻轻放在地上。大族长亲手揭开盖子,微倾罐体,罐口游出一条双头双身的连体蛇,全身白色鳞片,仅小指粗细。这小蛇脖颈处连在一起无法分开,身体螺旋缠绕,在地上缓慢爬行。游走不定,转了好几圈,终于盘在麦苗之上,双头高举,吐着舌头望向众人。
大家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虽不知到底是福是祸,但总归有了结果。坛上“女神”见尘埃已定,盘腿坐下,口中呢喃不休,又大叫一声,一头昏了过去。
副祭们抢上两个上前,慌忙抬了大巫师巴布几回洞穴内修养。其余众人又开始鼓舞庆贺。篱笆收了灵蛇,他的女人端出一个陶盆,里面和的是水调赭石颜料,族人依次上前用手掌沾了颜料,在山壁上狠狠地按下了自己的掌印。
大族长坐回石头座位,向众人宣布道:
“依照神的喻示和灵蛇的选择,我们族决定开始播种麦子。今晚把祭品分享全族,明日篱笆带领十个人,去南面大河下游寻一块播种的好地来。”
大伙哄然答应,开始急急忙忙分工生火、磨刀,叉烤今晚的祭品分食。
泥娃穿过乱哄哄的人群,逮到篱笆的女人问道:
“今晚的人祭是从哪抓回来的?”
“好像是北边的大雪山上,他们追长毛象的时候发现的异族。你问这个干什么?”
泥娃不答,呆呆地走开了。
“你去哪啊?一会分祭肉你别走远啊?”篱笆女人在后面大声提醒着。
这一晚,泥娃翻来覆去没睡着觉。
泥娃一个不经意间的野采收获,让这个古老部族的生活有了一点点改变。他们虽然仍旧继续跟踪野牛、麋鹿和长毛象的足迹、寻觅隐藏的浆果、枣子和白蚁穴。但全族都舍不得离开那片麦子地太远,篱笆每隔几天就要特意去看看麦子的长势如何。日夜奔涌的河水从上游带来了肥沃的沙土,没怎么需要人的照顾,不到一年,篱笆和他的族人喜获第一次的丰收成果。往后两三年,麦田面积逐渐扩大,收成越来越多。他们同时发现,耐心等待青麦在地里完全变成金黄色再收割,可以长时间存放不会腐坏,这样保证了全族人至少半年内不会挨饿了,这让篱笆的威望在族内空前高涨。在一个偶然的黄昏,一盆被遗忘的麦子被雨水浸泡了好几天,汤汁变得浑浊不堪。篱笆尝试喝了一口,微酸带点麦香,味道还不坏。于是招呼几个族人一起来喝。没想到大家喝完之后,脚下轻飘飘地,心里美滋滋地,高兴得只想围一起唱歌跳舞。族人们理所当然迷上了这种东西,并且给它取名叫“酒”。
在播种麦粒的第三个夏天,篱笆饱饱喝了一大罐“酒”之后,晃晃悠悠地去往他心爱的麦田巡查。晃过一个小土丘后篱笆有些迷糊了,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得太多。熟悉的麦田早已消失不见,眼前一片泽国。篱笆口里大喊糟糕并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泥地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大洪水。
篱笆垂头丧气回族里,跟大伙说了麦田被水淹了,一根麦苗也没剩下,大家于是烦恼起来。
“过几天恐怕要饿肚子了。最近猎物太少了,都被北边那群白皮鬼打了去,后悔上次没多抓几个白皮。”众人议论道。
“猎物虽少,但还够咱们的,可恨的是白皮鬼。要是能把这帮异族鬼都杀光,不但没人跟咱们争羚羊野猪,还能一路向北追捕更大的长毛象。”
“杀光白皮?他们人数比我们多,生得还比我们粗壮。上一次要不是那几个落了单,掉进了陷阱,哪容易就让咱们逮了回来献祭。”
大巫师巴布几坐在那里一直没吭声,听到这轻轻说道:
“白皮鬼虽然生得粗壮高大,但只有蛮力而已,不难对付。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在他们族里住过一段时间,会说他们的话……”
住在北边的那一族,自称雪谷人,特别擅长围猎大型猎物。这一日太阳将要落山的时节,一个头长得特别大的雪谷人急匆匆跑到了头领居住的洞穴门口。头人见到来人,双眉皱起,怒道:
“大头,你早就被逐出雪谷,谁让你回来的!”
原来这个大头因为违反族规,偷偷私藏了一根长毛象鼻子,被撵了出去。
大头结结巴巴回道:
“头人……你等等。我,大头……西边山脚下,小河边,好大一群大角羊,吃草。快去……“
雪谷人的话,词语比较简单,这大头说得尤其不怎么高明。
头人听得八成明白,打结的眉毛渐渐舒展开。
“大头,如果真如你说,那么,捕到大角羊,算你的功劳,可以让你回来。”
大头听罢,高兴的大脑袋直晃。
“头人,大角羊,跑得太快。河边,悬崖,咱们包围……”
“不错,最好能把大角羊逼上悬崖。这次咱们全族所有男子一起出发。”
茫茫夜色,雪谷族全体男人在大头的带路下,拿齐家什,向西一路行军,终于在天亮之前到达。头人安排好埋伏,大家藏身于草丛之中,默不作声,齐齐注视着山口方向。
东方天际浓重的青黑色渐渐变淡,那几朵云好像突然被抹上了一层淡粉色,然后就炸裂开,一个大大的太阳从底下钻了出来。不多时,远处地面传来扑簌簌的凌乱声音,一群大角羊,总有二十几头的样子,趁着黎明来河边河水。
头人耐心等待大角羊群悉数到位,开始悠闲地饮水啃草,猛地吹响口中骨哨,埋伏好的雪谷人纷纷站起,三面包抄向羊群冲去。有的拿着手鼓狂敲,有的拿着长长的树枝乱挥,扫起地上大量沙土,同时口中纷纷大声呼喝。
羊群受到惊吓开始狂奔,无奈三面都有包围,只得向缺口一路奔逃。雪谷人一路紧跟,遇到掉头想硬冲的大角羊,便举起长矛狠刺。最后大多数都被逼到了悬崖之上。那悬崖两侧山壁陡峭,到尽头变得十分狭窄,十几个雪谷人肩并肩便把退路堵死。他们边挤边举矛直刺,羊群已无多少容身之地,慌乱之中不少大角羊被挤下了悬崖,活活摔死。
雪谷人马上就要把羊群全歼之时,一只箭从斜后方破空而来,深深插入头人右眼。头人惨叫一声瞬间倒地。余下众雪谷人一时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想到紧跟着十几根长矛从后方呼啸而来,马上又有几个人被钉在地上。他们缓过神来马上举起武器准备应战对敌,只见一群身材矮小的敌人,每四人肩扛一根大树干,疾速向自己冲来。几波冲锋过后,除了被飞来的长矛刺伤的几人外,其余雪谷人跟大角羊一样,都被巨木撞下悬崖。
这场战斗异常惨烈,但结束的电光火石。大巫师巴布几从后面慢慢走来,看到受伤倒地的大头,得意非凡,伸脚踩住那颗大脑袋哈哈大笑:
“蠢货,我怎么可能把猎物行踪这么好的事白白告诉你?等晚上我把你和大角羊一起煮了,哈哈!”
另一边篱笆指挥族人道:
“留四个人把受伤的白皮绑起来带回去,剩下所有人绕路悬崖下面收缴战利品。”
巴布几和篱笆带领族人回去已是晚上,泥娃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俘虏就是三年前上过自己当的蒙玛,他的大腿被长矛刺穿,被人丢在地上。
泥娃飞奔着跑去找大族长。三年过去,大族长衰老了好多,看起来时日无多,族中大小事早已不怎么管了。泥娃贴上去趴在大族长的脚下,大声说道:
“大族长!今天带回来的那个年轻的俘虏,能不能给我?”
大族长眼皮微微一抬,问道:
“你要这个俘虏做什么?等一会这几个都是要煮熟分给大家的,怎么能单独给你一个呢?”
泥娃哀求道:
“我不想吃他,你们也别吃他。我……我要他……我想跟这个年轻人一起……”
她顿了顿,咬了咬牙大声说道:
“我要跟他生孩子!生好几个孩子。”
大族长听完这话,之前委顿的样子也精神起来,哈哈大笑:
“傻丫头!你和他怎么能生孩子?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故老相传,咱们族人跟雪谷人在一起,会生出怪物来。”
“我不管!求求你大族长,把这个人给我吧。”
“不行,就算我同意,其他人也肯定会反对。”
“我……我偷偷背了他走,走得远远的以后不在回来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泥娃明亮的眼睛里罩上了一层泪水,大族长看这眼睛,就像自己小女儿临终之前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说道:
“你可要想好了,离开部族,以后苍天大地之间,你们只能自生自灭了。”
泥娃垂下头颈,努力让自己眼泪没掉下来,轻声说道:
“大族长,您多保重。”说罢转身向存放俘虏的洞穴跑去。
泥娃这阵子无意间知道了巴布几会说雪谷人的话,就成天缠着他学,好在雪谷话十分简单,没过多久泥娃也就学会了三四成。蒙玛看到来人很眼熟,神色不免有些疑惑。泥娃见他大腿伤口仍在流血,先嚼了些草药敷了上去,然后用蜂蜜和了些柴灰渣也抹在上面,最后用草绳紧紧扎上。泥娃做完这些,笑着看着他,用雪谷话说道:
“还记得我吗?你烤的贝壳真的很好吃。”
蒙玛恍然,眼睛亮了起来:
“原来是你!你是好人,指点我找到一头雄鹿。”
泥娃示意他别出声,俯身将蒙玛背在身上向外走去。
“你带我去哪里?”
“少废话!带你去逃命。”
蒙玛身材太高大了,泥娃虽然力气不小,但小小的身体背着他,四肢都快拖在地上了,不过她还是奋力疾走。
这时,篱笆的女人刚刚晾晒完肉条干,正要去打水,正好看见泥娃背着一个雪谷俘虏往营外走,心中起疑,赶忙上去大声问道:
“泥娃,你背着个俘虏要去干嘛?”
泥娃见被人发现了,并不答话,低头继续向前走。
“欸!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吭声?”篱笆女人大步紧赶,伸手去抓泥娃伸在后面的胳膊。泥娃向前猛跨一步,篱笆女人没抓到她手臂,却一把把拴在泥娃腰上的一个羊皮皮囊扯了下来,袋口散开,囊内物事撒落一地。
篱笆女人一看,一地都是白白的海贝贝壳,她没见过却也知道是好东西,当下也顾不得泥娃,连忙蹲下捡拾。泥娃见摆脱了纠缠,虽不舍得自己的贝壳,但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走就是一整夜,天色亮起,泥娃把蒙玛放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背靠一块大石头,去小溪边取了些水两人喝了。
泥娃看着蒙玛,伤口处理过后,精神头也见好转。于是问道:
“你叫蒙玛。蒙玛是什么意思?”
“我是我们那里围猎长毛象最厉害的猎手,最大的长毛象就叫蒙玛。那你叫泥娃是什么意思?”
“嗐!我擅长在土地里刨东西吃,于是都叫我泥娃。我们那还有个姑娘擅长找树上的果子,她就叫树娃。”
说着话肚子都饿了。泥娃转身钻进了旁边的森林里,不一会就挖出几大块木薯来,生火烤熟了。又寻到了一个蚂蚁窝,用树枝挑出一团团的蚂蚁卵,铺在烤熟的木薯块根上面,两人美美的饱餐一顿。
吃饱后,泥娃问:
“蒙玛,那天我跟你说树林里有只鹿,你不知道我是在撒谎骗你的吗?”
“撒谎?什么叫撒谎?你说的是你们族的话吧?我听不懂。”
天地玄黄,日月轮回。一万两千年后。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客厅里却炉火如春。电视机播着无聊的剧集,一对年轻的夫妇陪着孩子在翻看书架上的影集,一家人其乐融融。
“爸爸,这本是谁的照片?”孩子指着一本发黄的册子问道。
父亲取下册子打开,慢慢说道:
“孩子,这本不是影集,是咱们家的家谱。”
“什么叫家谱?”
“就是一本记录咱们家所有人的书啊。你看最下面的是宝贝你的名字,你的上面写的是爸爸妈妈的名字,再上面是爸爸的爸爸和妈妈。”
“爸爸你也有爸爸吗?我还以为咱们家只有我才有爸爸。”
“傻孩子,每个人都有爸爸有妈妈,你看这家谱上,每个人的上面都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往上一直可以记录到几十几百代呢。”
年轻的妈妈电视剧看得不来劲,拿着遥控器随手调台,这时一条新闻插了进来:
“据本台消息报导,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名下一支多国科学家组成的考古队,在土耳其安纳托利亚高原南侧发现一处远古人类活动遗址。在这次考古发掘中,科学家发现了迄今为止人类最早种植小麦的遗迹,最早酿造啤酒的遗迹。同时在一处女性墓葬坑内,发现了大量的海贝贝壳陪葬品,科学家认为这些海贝或许是人类早期货币的雏形。”
“下面有请莱比锡的马克思·普朗克进化人类研究所所长,瑞典科学家斯万特·萨博博士接受本台记者采访。”
“你好萨博博士,请问此次古人类遗址,哪项的发现让您觉得最惊讶?”
“我们这次最有意义的发现,是在一处坑道内发现了大量的尼安德特人骸骨。这些骸骨大部分都被人为仔细地切割成了小碎块,说明这批尼安德特人是俘虏,是猎物,是被吃掉的。不过幸亏这些碎骨表面比较干净,不易滋生细菌,所以这批碎骨内可提取的有效DNA含量比较高,从古DNA的角度来说属于很罕见的优质样品。”
“那么是什么人吃掉了这些尼安德特人?”
“当然是已经尝试种植小麦的智人,当今世上所有人类都属于智人。”
“这么说,是我们现代人的祖先消灭了远古时期的尼安德特人?”
“不止,还有丹尼索瓦人、弗洛里斯人、克罗马农等,很可能都被智人取代了,这些都可算是我们智人的堂兄弟或者表姐妹。”
“那么我们智人现在在地球上算是孤单的独一支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根据最新人类基因组测序结果,除了非洲以外,所有现代人体内都含有1%到4%的尼安德特人基因。这说明智人祖先在走出非洲以后,极个别个体曾与尼安德特人有过基因交流,并且留下了少量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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