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记性就很好。
大抵是一九五九年，郭村。那是秋天，风吹出金色的麦浪。
“土地肥，水先畅，农田水利永不断。结成珠，引入田，农田增产日蒸蒸！”
远方传来阵阵声响，是大队长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拿着大喇叭，对着田里的农人喊。
火车从远方驶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鸣笛声。火车头冒出一缕又一缕的蒸汽，带着秋风，往远方驶去。
天边挂着金灿灿的太阳，透过橙色的云彩，洒在麦田上。
“劳动创造美好，农耕铸就辉煌！”
“轰！”
远处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扬起的烟雾迅速蔓延进了麦田。
“咋啦？”
“东边的山头炸啦！啊哈哈！”
一个浑身上下裹着着破烂麻布，披头散发的人从田间的土路上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山头炸咯！山头炸喽！哇哈哈哈哈！”
农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纷纷跨上土路。
“疯狗子，东边那边这么大动静，咋啦？”
“那边的山头炸咯！”
“啊？”
“都散了！我去看看！”队长插入人群之中，大挥着手。“都干活去！快点！”
“狗疯子，告诉我东边山头咋了？”
“东边山头炸喽！”
“快带我去！”
“这是咋了？！”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头带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
“诺，领导，你看到了，这么大个窟窿，我们解决不了，就来请您了。这是…”
“我儿子，陆天！我带这小崽子出来转转。”
“大队长好！”在老头后面的年轻男人说。
“咋炸的？”
“哦！哎呀！”大队长左手插着腰，右手伸出来在空中抖了抖。“有个农民，他忽悠狗疯子去林子里找东西，结果踩到个地雷！”
“人没事吧？”
“那还真是他命大！”队长提高嗓门说。“就他讲啊，他是扯到了一根线，然后狗疯子一从林子里出来就炸了！幸好人没事啊！”
“那就好。这个洞…没人进吧？”老头扭头看了看洞。那洞有足足有七米高，有十米宽。
“嗯…小子！跟我进去！”
“啊？”年轻人先是一愣，大惊失色的喊了一句。
“啊什么啊！这么大个还怕！”老头青筋暴起，对着年轻人开口大骂。
“哦…”年轻人灰溜溜地和老头进了洞穴。
大队长在洞口等到了黄昏，他蹲在洞口旁边，用手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图案。
“哇啊啊啊！”洞口传来了一阵恐慌的吼叫，接着，年轻人从洞里跑了出来。
“队长，队长！我爹他…他…”
“他咋啦？”
“他中邪了！”
“啊？去请方先生！”
狗疯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疯疯癫癫地拍手，大声地喊着。
“报应！报应！”
“方先生，方先生！”队长拼命地敲打着一座草房的门。队长因为是干部，所以和风水大师方先生一直和不来。
“唉？没关门？”队长缓缓推开门。
外面在下雨，被踩过留下脚印的泥坑到处都是，天上打着滚滚大雷，时不时地劈向某处。
队长进了草房，这屋子两门是通的，他径直地看到，方先生穿着道袍，在后门屋檐下架了个祭台，烧着香和纸，拿着一个铜盘，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哇！”方大师突然跌倒在地上，满脸狰狞，指着天上喊。
“报应！报应！”
队长被吓破了胆，叫了一声马呀就往回跑。
队长回头一看，方大师突然从屋里跑出来，双手向前抓，满脸都是恐惧。嘴里依旧念着报应。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队长拼了命地往前跑。再回头，却发现大师已经不见了。
方大师穿着沾满泥土的道袍走在郭村大陆上，头朝着天，双手向上举，依旧保持着抓的状态。
“报应！报应！”
我从小记忆就很好。
那是一九七二年。封建思想还存在。我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算命的方先生就指着我妈的肚子说：“这小屁崽子阴气太重了，你们看着办，打掉吧！”这先生是村里有名的大师，房圆十里，就属他算得最准，当时一家人都要我妈打胎，我妈不肯，然后在一个雨天，她就生我死了。
然后呢，我家的亲戚就就不跟我家往来了，我爸是警察队长，官威很大，也很忙，他请了个保姆，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只有一个小名，我妈取的，叫阿凉，后来我三岁那年，那个先生在下雨天跑到我家来，身上全是新鲜的泥，整个人神神癫癫的。就像一只野狗。
“好哇，长得好哇！”他一边摸我的头，一边说。他衣服破破烂烂的，没穿鞋，像是从哪里回来的样子。“真是你啊，听好了陆雨哲！噢，听好了，以后你就叫陆雨哲！呐，这个给你！”他塞给我一个镯子。接着给我带上。“死也不要脱下来！”然后他瞪着我说“以后学你爸，当个警察，为死人申冤。”
那时我三岁，我爷爷整天乘我爹和保姆不在时，教我写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写不好还有被他打骂。不过说来奇怪，我从小就不怎么会哭。所以爷爷的体罚、鞭打、咒骂对我来说毫无感觉。
等我到六岁时，我爹和爷爷一起死了。我爹是在追歹徒时被撞死的。
那天我哭了好久。
后来我忘了家在哪里，忘了自己怎么离开那个村子的，忘了那个地方的所以。
只知道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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