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暴雪,下了三天三夜。
满目的雪花,如同天空派去扩张领土的军队,义无反顾地从天而降,极力将多彩的大地覆盖为单一的白色,就像在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恢弘战役。
最终,雪花士兵们赢了,但也输了。
它们成功覆盖了所有肉眼可见的空间和事物,让这纯白的世界如此干净而圣洁。
然而在陵镜冰原上,本就没有除了白色之外的其他的颜色。
这里,一直都是被白雪征服的领地。
陵镜冰原,在灵振大陆的最北方,冰原北边毗邻无边无际寒冷到极点的黑暗海,东西南三个方向则被连绵的山脉所包围。
这里常年被暴风雪和冰雹光顾,气候恶劣,人迹罕至。相传只有濒临灭绝的冰雪巨人一族能够在陵镜冰原上生存繁衍。
此刻,在陵镜冰原东部一处被山坡环绕的小型雪原上,一大一小两团“雪堆”,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向一百多米外的冰鹿群匀速移动着。
两团“雪堆”每移动一下,都会抖落掉大块的积雪,露出一小片灰色区域,但马上,这片区域就会被密密麻麻的雪花重新遮住,形成一道如同保护膜一样的浅白色屏障。如此往复,就好似灰白两色在进行持久的拉锯战。
“雪堆”移动得缓慢而坚定,眼看着距离欢快吃着新雪的冰鹿群越来越近了。
蓦地,面积更大的那团“雪堆”突然碎裂成无数雪块,灰色的如同雨衣一样的防雪斗篷从被积雪覆盖的地上迅速飞起,一个背后背着短刀,上身着黑白相间厚皮毛大衣,下身穿厚厚毛绒棉裤,脚踏翻毛雪地靴的人影从斗篷下面飞快窜出,他整个身子前倾,整条右臂如同拉满弓弦一样向后绷直,然后猛地向前一甩。
一把短小却无比锋利的匕首,从那人影的手里向前飞去,仅仅眨眼之间,那匕首便狠狠扎进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只冰鹿的后大腿处。
“呦嗷!!”
受伤的冰鹿雪白的整条大腿登时被鲜血染红,它凄厉地高鸣一声。原本安静低头吃着新雪的冰鹿群如同瞬间沸腾的水面,四散奔逃。
霎时间,高亢的鹿鸣此起彼伏,夹杂着鹿蹄频繁踏雪的闷响,让整个雪原显得无比混乱。
那人影飞出匕首之后,那原本裹在身上,后来飞在天上的防雪斗篷才刚刚从顶端开始下落,他双手上举接住斗篷,随即开始向前大步奔跑。
那只冰鹿即便受了伤,而且是腿部中刀,但奔跑速度依旧很快。这种能够生活在极寒环境下的物种,早已经适应在厚厚的积雪中自如地跳跃奔跑。
而拥有丰富狩猎技巧的猎人,深知在冰鹿受伤伊始如果不能紧紧跟住,让它消失在视野中的话,那么就算它后续因失血过多力竭倒地,在这漫天风雪的酷寒雪原上,猎人也很难再找寻到尸体。
此时的雪如此之大,大到冰鹿滴落的血迹,须臾间就会被落地的新雪层层覆盖。
人影不断加速,身上落下的雪因为人体蒸腾的热气而迅速融化,他整个人都冒着白烟,就像是在热火上煮沸的开水。
尽管他极力地加快速度,用跳步和不断地高抬腿来让积雪的影响降到最低,但依旧距离那只受伤的冰鹿越来越远。
“小子!”
那人影大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粗犷的磁性,显得有些厚重和沧桑。
刚刚的小“雪堆”早已“变”为了一个身高不过一米出头,浑身裹着厚厚皮毛大衣的七八岁男孩,那男孩轻盈的身体已经在后面跟了许久,此时听得那人影出声,他举起早就准备好的短弓,搭箭、曲臂、拉弓、射箭!一系列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
更让人惊讶的是,那小小的身躯所射出的箭矢,居然夹杂着破空之声,刹那间便追上了已经渐行渐远的受伤冰鹿,然后精准射中了它脖颈与躯干连接的某个位置。
那正是冰鹿心脏的位置。
没有任何哀鸣,那只冰鹿直接栽倒在地。倒地之处正处在二人视野可及的最远处。
拥有非凡臂力的男孩看到猎物倒地,嘴角一挑,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浮现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爸,您输啦!”
男孩的声音稚嫩,轻灵又干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雀跃。
他身前那个依旧浑身冒着白烟的男人正不断喘着粗气。他闻声沉默了几秒,然后回头,转身,抬手轻轻敲了男孩一记暴栗:
“臭小子,要不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我真怀疑你小子是不是吃了什么药了,这么小的胳膊,比特么一头牛力气还大!”
说罢,男人又拍拍男孩的头,表情中满是宠溺。
“裹紧了斗篷,在这等我,记得爸之前和你说的,不要就这么傻站着。这种天气,你刚跟着跑了半天身体还热所以不觉得怎么样,但如果就这么站着不动,很快就会失温,然后……”
男孩抬手,小大人一样地摆了摆胳膊,有些不耐烦地道:
“然后就会觉得特别冷,浑身哆嗦,没办法迈步,这种情况非常危险!哎呀老爸,这些话您都和我说了无数次了,我记得的,您快去切鹿吧!咱们在这趴了半天了,我早就饿了!要吃鹿腿!”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已经开始原地高抬腿的男孩,这才又转身向冰鹿倒地的地方快速跑去。
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实际上在陵镜冰原,一场暴风雪不下个一周都不算正常。
漫天飘雪,满目白色。
男人眼睛紧紧盯着前面,脑海里如同导航一般,不断修正着位置,跑了大概不到一分钟,他慢慢减缓速度,四下找寻。
当他看到不远处一个比周围矮一段,明显陷下去的一个区域后,双眼一亮。
紧走两步,他看到了已经被新雪盖住大半个身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冰鹿尸体。
他从背后抽出来一把裹着厚厚布条的短刀,夹在腋下,然后把披在背上的防雪斗篷在脖子处寄了一个扣固定住,这才紧握着刀,准备简单处理一下尸体方便带走。
“咔呜!”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嚎叫,声音尖细而刺耳。但就是这听上去并不具备威胁的叫声,让男人魁梧的身躯蓦地僵在原地!
他尽量保持身体不动,缓慢而艰难地将头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也随即望了过去。
他看到,在距离自己大概三十米不到的地方,在飞雪之中,一个身高约莫两米,双臂奇长的人形生物正带着好奇的神情盯着自己。
那人形生物的脸如同猴子一般,体毛茂盛,但它的头上却空空如也没有毛发,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只留着光头的巨猿。
此时,它一边盯着僵住不动的男人,一边抬起胳膊把手放进嘴里吮吸,就好像人类的婴儿一样,配上他庞大的身躯却又显得十分诡异。
它光秃秃的头上,已经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不远处的男孩,显然也看到了这个怪物,他立即停止高抬腿,猫下身子把自己藏在雪中,然后悄悄裹紧了身上的防雪斗篷,接着缓缓从背后的箭篓中抽出一支简陋的自制箭矢,搭在短弓上。
男人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只能保持当前握刀的姿势,同时紧绷着身体缓缓后退。
他认得它。
冰雪巨人一族的幼崽,出生就有两米左右的身高,双臂长可拖地,外观如猿猴,光头。
被人族称为“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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