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少年刻苦修炼剑法,却遭到同学的嘲讽讥笑。
他不言不语,只是自顾练剑。
天赋差,同门挥剑一百次,那他就挥一千次,一万次。
他们笑话他半桶水,没天赋,笑话他这样的人日后不会有什么成就。
天色渐晚,放学路上,某个街头巷口,阴暗潮湿的臭水沟里爬过几只老鼠。
他被几人围堵在一处墙角,混混们吵嚷怒骂、抬脚踢踹着。
他的学道剑被打落,却并不吱声。
他只是双臂护头,透过遮挡的缝隙,一双瞳眸漠然盯着这群人,逮住其中一个,发起自己的进攻。
时间过去好久。
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女子身着百花曳地裙,三千青丝披落肩头,明眸皓齿,鬓珠作衬,一袭白衣胜雪,却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罗袜香尘,一双云丝软底绣鞋,足尖轻点地,缓缓降下。
恍然若神人,又似一束光,刺得那几人睁不开眼。
角落里的少年呆呆看着,忽见她一挥手,周遭围堵自己的五六人直接晕倒在地上。
她迈步,朝角落里的少年走去。
伤痕累累的他把身子缩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轻颤着,却见一只玉手伸到自己面前。
“可愿做我徒弟?”女子弯下腰,仿似星眸璨月,朝他看去。
少年愣了好久,过了片刻,伸出满目疮痍的右手,试探着放在了她手心。
“那就是同意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等他回答,拉起少年,牵着他的手,在霓虹里缓缓离去。
流光易逝,曾经的少年逐渐长大,他有了一个师尊。
没变的是,少年依旧在刻苦修炼。
师尊时常会为他熬制某种药材,言道增补身体,汤药很苦,他没有犹豫,一口气喝光。
他逐渐从班级里的吊车尾,成了班里的第一名。
没有人再敢说他什么,少年很快又通过内门大比,在仙门高中的斗剑上展露头角,在师傅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坐上了内门第一人的宝座。
少年接着修炼,没有松懈,反而更加刻苦起来。
他不断找师傅对练,不管被打倒一千次,一万次,他总能站起来。
在持续努力下,他的境界不断突破着。
除了师傅,他也开始四处找寻对手,甚至把整个九州仙区都当成了自己的训练场地。
渐渐几十年过去,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击败了无数的对手,整个天下已经没人是他对手。
但,他并不满足。
曾经的少年回到了两个人的师门,他长成了青年,师傅却容颜依旧。
他想要去更广阔的世界探索,然而门内的规矩,只有击败自己的师傅才算出师。
师傅说,这是两人的道门里,早就定下的规矩,她以为他会就此收手。
然而,他忽然剑指曾经的师尊,提出与她进行决斗。
师尊沉默良久,拔出她那柄剑,他看着师傅,身体紧绷。
一点寒芒月下闪过,两者擦肩即过。
几缕青丝飘落,殷红的血液沿着吹毛断发的剑刃滑落,他愣住了。
转过身,他看见师尊捂着胸口,青丝皆白,嘴角溢出汩汩鲜血,留下在那身万古不变的白衣上。
他沉默良久,忽然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发问道:“为何要让着我?”
她仅是抚摸着少年的胸膛,摇了摇头,缓缓道:“我那柄剑,你可贴身,带着……”
师尊的眼神渐渐没了焦距。
师尊死后,他把她的尸身葬在一处山巅,连同她那柄剑——
那柄刻有‘伏魔’二字的剑,不知为何,他并不喜欢她常佩在身上的这柄剑。
他没有听从师尊遗言,反而将长剑插在了她的墓冢前。
……
光阴似箭,往事如烟。
他的剑法练到了极致,终究突破瓶颈,一剑斩天,飞升成仙,走出了这个位面。
外面的世界更大,却也更残酷。
九级天分为九重,规制森严,弱肉强食,更有无数大能手揽日月星辰,劈山填海,弹指间可灭掉整个位面。
他从头再修,花费了五百年时间,冲破瓶颈,打破了九重壁障的第一层。
他并不满足止步于此,于是又耗费上千年光阴,一剑斩破第二层、第三层壁障。
他依旧不满于现状。
于是,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他一人一剑破万法,不断上升位面,败在他手下的人,都被掳走了身上的本命剑。
终于有一天,他来到了九重天的第九重天,见到了所谓的‘神’。
然而,他依旧在挥剑。
又是上千年的光阴。
整个九重天,开始流传起他的事迹。
他每击败一人,便会收缴一剑,迄今已然不知收了多少柄。
他四处云游,找寻任何人斗法,对任何人都不轻视。
他的对手不断变换,他跟无数强大的‘神’战斗,脚下垒起的尸骨,能填满一个小位面。
逐渐地……他在整个九重天都没了对手。
他还想去天外天看看,天外天是无尽的虚空,无人敢于踏足的领地。
然而,他已经活了三万六千年,他的寿元逐渐走到了尽头。
他这一生不为求仙问道,他所求的仅是永生。
可,天地间的至强者们,也没有永恒的寿命。
他要死了。
这个九重天无人能敌的至强,这个令九重天的修士都闻风丧胆、言其名讳可令婴儿止啼的大魔头,这个凭空出世,横压了九天仙门上万年的传说……
就要死了啊。
寿元将近,他活了那么多年,对此倒没什么感觉。
只是不知为何,每当记忆片段浮现,脑海中往往浮现起一人。
在他三万多年的阅历里,本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却反反复复,那道有些缥缈的身影也愈发清晰。
天魔殿,这个他当年所创,如今依旧是天下第一魔道势力的组织。
此时,无数的魔道巨擘单膝跪地,成片地排到了殿外,这些震古烁今、毁天灭地的大能,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殿内,魔道的当世第一人,待在偌大而空荡的水晶宫里,躺在用整个九重天最好的仙灵宝财做成的床榻,盖着用千年蚕丝锦织成的云被。
他感到无边的寂寞,笼罩着自身,从来没有过疲乏的他,只觉得身体好累。
他知道,自己将要死了。
往事如烟,记忆成了走马灯,一幕幕、一场场……
他却又想起来,那道记忆里永不褪色的身影。
他想起那些年她教他练剑,她为他熬煮汤药。
他跟人打斗受伤,她给他包扎好伤口。
他想起当时天赋很差,有一晚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她只是压下他心底魔障,给他养病还耐心开导。他跟她对练,他和她交谈,他生了闷气……
当初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磕磕绊绊,似乎总是他自执一言,强词夺理……
然而,当他想再记起那张面庞,回忆却模糊了起来。
他想起当年亲手将她埋葬的地方,于是不惜所剩无几的寿元,破开九重壁障,下落到了当年华夏九州仙区的位面。
他飞山越岭,发了疯一样去寻那座坟墓,然而万年光阴过去,沧海桑田,墓冢早已消失。
他又动用无上神通,将整个位面刨了一遍,却仅仅找到一柄残剑,依稀有着当年几分模样。
他一头墨丝化成三千白发披落,却毫不在意,只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水晶宫,缓缓躺在床上。
他看着那柄剑,想用力将其上的蚀锈擦去,想看清那两个娟秀的小字,却再无一分气力……
殿外,天下都响起三声丧钟,震彻云霄。
天魔殿上下白绫白衣,无数魔修前来悼念。
众魔道巨擘进了他所在的寝室,却只见他怀抱一柄剑,嘴里的声音虽已微不可闻,却依旧坚持念着一个名字……
他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可,这世间再不会有她。
他的旧部下属告罪一声,凑上耳朵,想听清楚他到底在念着什么,却忽见主上侧颊流下一行清泪……
再次睁开双眼,他想让下属都出去,却被无故踢了一脚。
学道剑被打落,他被围堵在墙角,混混们拳打脚踢,张口怒骂着。
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她身着百花曳地裙,三千青丝披肩头,一袭白衣更胜雪。
女子罗袜香尘,一双云丝软底绣鞋轻点地,又随手一挥,周遭五六个小混混全都倒地不起。
时隔三万六千年,她走到少年面前,双瞳仿似星眸璨月,缓缓伸出手:
“可愿,做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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