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我想回家。”半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虚弱不堪的周玉彤对丈夫说道。
“医生说中午就给你治疗，治好病咱就回家。”叶亨柔声安慰妻子。
周玉彤淡淡的道：“现在这么卷，赚钱不易。我决定不治了，瞎浪费钱。”
叶亨瞪眼：“啥叫瞎浪费钱？和你比，钱算啥？”
“他爸，你不用骗我了，刚才查房时，医生在门外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知道，我这病就是个无底洞，花多少钱都治不好的。”
说着，周玉彤眼泪不争气的滴落在病服上，三十多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的珍惜。
“这些钱，还是留给老二做首付吧，他也不小了。老大媳妇过年就生了，我想趁着还有点力气，照顾她坐月子。”
“他爸，我跟你结婚三十多年了，从没求过你什么，也没做过主，我求你就让我做一次主吧！”周玉彤说着伸出橘子皮般的手，拉着叶亨央求。
这句话令叶亨一愣，看着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得虚弱不堪的妻子，他内心猛颤，她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确实从没央求过自己什么。
即便是在她怀孕期间自己出轨，她也没哭没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挺着大肚子，冒着寒风，站在旅馆门口等自己下来，然后默默地拉自己回家。
怀老二的时候，自己带着女人在外鬼混，她一个人拖着大肚子，硬是把几亩麦子割回家，然后带着五岁的老大走十几里夜路，找到自己的临时住处，娘俩不吵不闹坐在门口到天亮，让老大拉着自己回家。
回想自己这大半生，好事没做几件，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游手好闲却样样精通，她顶着各种风言风语跟着一路走过来，眼看就要抱孙子享清福，病魔却突然降临，她的生命只剩几个月的时间。
他好悔恨！自己哪怕是稍微对她上一点心，也能及早发现病情。
当她脸色逐渐苍白，日渐消瘦时，自己仍在天天喝酒打牌，还说她只是小感冒，休息休息就好了。
回想以前的种种过往，自己还是个人吗？
为了不让在外地工作的两个儿子担心，她都病成这样了，他还瞒着儿子和媳妇，而她依然没有一句怨言。
直到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求他，他才深深感到蚀骨般的愧疚，一种留不住她的恐惧感，骤然而生。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的意识到，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叶亨慌了！
“孩他妈，现在医学发达，什么病都能治好。”叶亨故作镇定，内心彻底慌了。
周玉彤那橘皮般长满老茧的手，轻拍他白净的手：“你别安慰我了，这种病我知道的。我不想孙子出生后，第一次见到的奶奶是没有头发的。我现在只想回家，我不想走的没尊严......以后啊，你的高血压药要每天按时吃，别老是等着我提醒......”
见妻子都这样了还在提醒自己按时吃药，叶亨沉默，过了会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颊，柔声说道：“你会没事的，一切都有我呢！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孩子们，让他们回来看你。”
走出病房，叶亨的眼角湿了。
他很想答应妻子回家，让她有尊严走完最后的日子，可他怕将来孩子们哭着找他要妈妈。
他哆哆嗦嗦掏出一根烟，抬眼见‘禁止吸烟’几个字，便把烟夹在手里，颤抖着拨通大儿子的电话。
那头传来大儿子的电话：“喂，爸......爸?......爸，你说话啊爸，爸你怎么了......”
“老大，你妈她......”
听见大儿子的声音，叶亨硬撑着的那份坚强忽然崩塌，忍不住哽咽起来。
“我妈？我妈怎么了？爸你别急，别急，慢慢说。”
“你妈患......她不想治疗……”
叶亨说着急火攻心，忽的眼前猛黑，一头栽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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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叶亨感到一阵阳光刺眼，脸和手有点冷，迷糊中一个女孩的模样，逐渐在他眼前清晰起来。
她面颊柔美，细眉如黛，鼻子精致乖巧，上扬的嘴角边有一个小酒窝，两条系着红头绳的乌黑麻花辫垂在胸前，见他看来，她那清澈见底的眼里尽显温柔。
我这是在哪.....这是谁家的闺女啊......她身边还有一个短发小姑娘，长得唇红齿白，可爱的小脸带笑看着自己。
咦，这个短发小姑娘......她不是我小妹叶贞嘛。
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子的……不就是我媳妇周玉彤嘛......玉彤，你，你怎么变年轻了？
接着，一阵阵嘈杂声传进耳里，随着而来的，是农村大集的画面：
“奶奶，我要吃糖葫芦……”一个腮帮上挂着鼻涕的小男孩，眼巴巴地指着糖葫芦对奶奶说。
……
街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问露天剃头摊：“剃头的，剃头多少钱？”
“五毛。”剃头匠的炉子上冒着水蒸气。
“我脑袋上的头发只剩一半了，二毛五，剃不剃……”
……
炸油条的大娘吆喝着：“油条一毛钱一根，又香又脆，热乎乎的刚出锅，卷潮牌可香了......”
......
小贩子拿着喇叭：“棉鞋大减价了哦，买三送一，一家人暖暖活过大年喽......”
......
“年货大甩卖了哦，买鞭炮送对联喽......”
......
远处的单卡录音机在炸街：“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念，你守在婴儿的摇篮边......”
......
叶亨低头看自己骑着一辆半旧的脚蹬三轮车，裹着件黄大衣，脚穿一双黑色千层底大棉鞋，右手双指间还夹着一根‘彭祖牌’香烟。
我……我这是重生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逐渐清醒的叶亨知道自己这是重生了，重生到1986年年底，带着媳妇和小妹一起赶大集。
“二哥，你在想什么呢？”叶贞伸手在叶亨眼前晃了几下，“你看二嫂戴这红袖章好看吗？”
“好看！你二嫂戴什么都好看。”叶亨说道，继续痴痴地看着周玉彤。
周玉彤今年二十岁，身高一六八，穿着一身她自己手工做的仿制黄军装，头戴八角帽，胸前挂着一个红袖章，看上去英姿飒爽且不失温柔。
叶亨想起来了，一九八四年中国青年热列响应党的号召，人人崇拜子弟兵，很多青年都以穿一件黄军装为荣。
于是很多人穿上没有军衔的黄色仿制军装。
你还别说，特别是女青年穿上这身军装，戴上八角帽，胸前别着红袖章，那真是英姿飒爽。
其实，此时的周玉彤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却几乎看不出肚子。她从怀孕第二个月就有妊娠反应，直到最近反应才逐渐消失。
老人们都说，很多怀第一胎的女人，肚皮紧，看不出怀孕的样子很正常。
小妹叶贞今年十四，已上初三，亭亭玉立。
“嫂子，整条大街就数你最好看。”叶贞由衷赞道。
虽然大集上很多穿这种黄军装的女孩，但没人能穿出周玉彤的气质。
“咱家叶贞才是这条街上最漂亮的姑娘。”见丈夫深情地看着自己，周玉彤内心暖甜，转身轻轻揉了揉叶贞粉嘟嘟小脸，伸手拿起一个发卡：“叶贞，这个颜色你喜欢吗？”
看着妻子那欺霜赛雪的手，想起重生前在医院时她那橘皮般的手，叶亨内心猛的一揪。
他记得，在周玉彤怀孕五个月时，自己出轨好友邓宝明的妻子方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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