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天空被夜色浸润成半透明的黑,云藏匿于背后。
皎月当空,偶有鸟儿飞过,映上一个黑点,咻地不见踪影。
月光穿不透屏障,层层叠叠的枝叶下掩盖着一片平地,上下形成两个世界。林子之上是莹润的夜,林子之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树林的最外围,一个男人踢了一脚刚填好的土堆:“妈的,隔三岔五就死人,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哎呀,起码还捞着个尸体,我听说好多直接消失了。”中间扛着铁锹的那个,晃晃肩膀的铁锹,故作轻松的安慰朋友。
又提醒:“别这么大声,这个树林邪着呢。”
“有什么嘛,那些东西就不邪门啦?”男人不以为然。
淅淅沥沥的水声过后,一个男孩提好裤子,发出奸笑:“嘿嘿,正好避避邪。”
“你小子,哈哈哈。”
最边上的一手一把铁锹,沉默着没说话。
接着,四人朝外边停的车走去,领头的是第一个说话的人,其他三个人一人一把铁锹。
一行人的身影逐渐缩小,直到消匿在夜色中。
深埋泥土之下是两具叠着的尸体,坑挖得不够大,一男一女挤在一起。
呼吸停止了,身体还温热,应该没死多久。
嘴角和后脑勺流出的血也是温热的,浸湿了头发,血珠顺着黑发,“滴——滴——”,一颗颗滚进土里。
“吱呀——吱呀——”,黑暗中细微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听,是什么动静。
树林最深处,土堆成弧形的小坟包里,五根苍白的手指头一点一点露出,手掌绷得很紧,微微颤抖,拼命地向上攀。
叫人奇怪的是,如此用力,皮肤还是没有一丝红润的血色,依旧白,像停尸间冻住的尸体。
紧跟着小臂现出,“吱呀,吱呀”,破土声急速地响起,整条手臂箭一般敏捷,从地下生长出来,笔直地立着。
试想一下,一个人打着手电筒,走夜路,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嘴里还哼着小曲:“小妹妹,送你的郎,送到那大门外……”
手电筒跟着节拍晃动,一个不留神,照到侧边,几米远的距离,什么东西在动。
第一反应,塑料袋?是风吹的吗?
把手电筒的光集中照那处去,光圈太亮太大了,那个东西白得反光,看不清。
好奇心引诱着人要看个究竟,不自主的向前迈步。
终于聚准焦了,那白色的,随风摇摆的,怎么会是一只手?一只从土里钻出来的手。
五根手指耀武扬威地扭动着,紧紧攥住了人的心脏,叫人倒吸一口气,呼吸和心跳一滞。
“哐当,”手电筒掉在地上,顾不得腿软了,逆着方向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边想象这只手在不停地往这伸长,伸长……快要抓住了,一边默念着快,快,再跑快点。
画面拉回小树林,破土的一只手臂,手指形如爪不停地挖着旁边的土壤。
“呸,呸,呸”,地里的少年沾满泥的眼睛紧眯着,嘴巴往外吐吃进去的土。
甩干净手掌沾的灰尘,抹了一把眼,眼睛瞬间睁开,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黑眼珠超出常人的大,是眼白的两倍有余,不似人的眼睛,像动物,像怪物......不小心对视上,就会被吸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眼睛的主人停下动作,一双空洞死寂的眼直愣愣地望着天。
开天辟地,古神俱陨,信仰四散,生灵涂炭。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盘古遗族,十二祖巫,巫氏一族崛起。
礼拜日月山川,沟通天地,事鬼神,除邪疾。
巫避世不避国,巫乃盘古精血所化,聚于灵山,巫咸国隐匿其间。凡人君王纳贤才,大巫应天命辅佐。
逢春秋战乱,百家争鸣,道家阴阳家行千里求学问道。
秦王一统六国,君主重兵戎,近人事。汉代,巫术鬼神短暂地辉煌后,千年大族走向衰败。
巫川,大巫之子,出生前,族人对他抱有极大期待。
期望多高,失望就有多大。巫川懂事后,吊儿郎当地混日子,没人敢管,成就了有史以来最不学无术的少主,背地里遭无数次怒其不争。
巫族沟通天地鬼神的能力是天生传承,一代里,一般只会有两三名族人拥有这能力,被尊称为大巫。其余则学习各种知识,知识神授,由大巫教予族人,山,医,命,相,卜。
非一般的情况就是,巫族最后一代只剩十几个人,一个能沟通天地的都没有,巫川这个大巫血脉也不例外。
当时,族里最后的一位大巫,年龄一百有余,走路颤颤巍巍的,知道这个噩耗后。
在祭祀台上嚎得惊天地,泣鬼神,老头仰头望天,泪水从脸颊滑过滴在衣襟,怆然问天:
“天亡我族,天罚啊,天罚啊。”
祭祀台下方围着一圈树林,老头悲壮大喊地时候。
巫川刚好爬上树准备伸手去掏鸟蛋,突然传来那么大的声音,震得巫川摸鸟窝的手一抖,鸟窝逆着风簌簌地往下掉。
巫川想,万物如果有灵,那被压住的草大概也会喊:“天罚啊,天罚啊!”
回过神来,大半身子还被土盖着。
什么意思,又活了呗?
绞尽脑汁,记忆中大巫指示他出灵山,一路向北,幽州的风好大,草原广阔,纵马踏青够过瘾,愣是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死掉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土里解放的另一只手拍拍脑袋,不能再想了,这么费脑子,得吃多少猪脑花补回来。
万事听天由命,老天叫我活,这好意就却之不恭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是小爷上学质疑祖宗,一言不合就是干,偷遍全族无敌手,搁祭祀台上烧烤,一生行恶该得的。
张开十指,双手往天那么一伸,整个人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去瞧瞧今夕何夕,哪个皇帝老儿在位称霸?
“今朝有命今朝苟,或许成王或许侯。哪朝没命同鬼走,奈何阎罗不敢收。幸哉!乐哉!”
巫川吟着小诗,迈大步向树林出口走去。
“恩?”
树林边上,眼看还有一步就走出去了,探出去的肩膀突然被捶了一拳,好痛。
什么鬼,巫川看看前面,什么都没有,谁干的啊!
巫川缩回脖子,提腿往前跨,又一下收回:“格老子的,哪个龟孙跟你爷爷搞事。”
肩膀不行,脖子不行,一怒之下,伸头去试,是兄弟就来砍我头。
头仿佛撞到墙一样,整个都痛起来。
这下舒服了,不作死了。
“铲铲哟”,巫川惊呆了,究竟怎么个事儿,小小树林也想困住他巫族小霸王?
没事我不上,有事我先躺。
巫川秉持十八年来的处事规则,往后面那么一仰躺下了。
两只手抱住头,左腿抬起,脚踝翘在膝盖上。
可惜惬意之中,忘记叼根草,无奈嘬嘬牙齿作罢。
以天为被,以地为枕,巫川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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