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如同一朵灿烂的昙花在深夜绽放，华美绚丽。
“嘭！”
裴昇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的右手这时候才摸到剑柄，苍白的手指上下弹动却已经没有力气拔出剑，身体因为快速流血导致的失温而微微颤抖着。
一双精致的马靴从裴昇身边踏过，踩起街道上的脏水溅了他一脸，泥沙，废水，垃圾混杂着他自己的血液，从口鼻涌入。
就像他这几个月街头帮派生活一样，酸涩难咽。
“刷”一副全息图案打在他身旁，上面是养剑堂的公司logo，两个可爱的Q版劲装小人正嬉皮笑脸的抱着一把巨剑。
击倒裴昇的剑客打了个哈欠草草的刷完广告就离开了，像这样的街头帮派争斗，他已经不知道被雇佣过多少次了，早就不像刚开始时候那么认真负责，这会连被打倒的人是否存活都不想检查一下，反正在他这样的注册侠客看来，混街头帮派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垃圾，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不是在每场打斗后留下养剑堂的logo，是接受公司赞助后应尽的广告义务，白纸黑字写在电子协议里，他连logo都懒得刷。遗憾的是违约行为要是被公司广告监视部门发现，需要缴纳十倍赞助费的罚款，那可是他全部身家都不够赔的。
剑客走后，小巷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不多时，间歇停滞的雨水又开始倾下，噼噼啪啪地打在裴昇脸上，也落在旁边的尸体上。
裴昇像一条干渴的鲤鱼一样，张着嘴，下意识的吮吸着沿鼻梁淌下的雨水。
小巷里没有安装市政府推广的公益路灯，只有远处高楼上五彩的霓虹间歇从小巷上空照进来，不停变化着广告图案，红色、绿色、蓝的、紫的投射在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上。
“酸。”
尽管裴昇脑袋昏昏沉沉，但也能隐约感到，这雨水中大量硫含量导致的酸涩。
身上被砍开的伤口，让雨水烧灼着发疼。
败了啊，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和那颗自矜的心就在刚刚同时被击得粉碎。
裴昇悲哀的想着，脑海里闪过了在部族里长大的种种往事，而现在他却躺在陌生城市的一个黑暗街道上等待死亡。
为什么心里一点也不觉得悲伤呢？莫非死亡就是这么简单！
“阿昇？”
就在裴昇精神恍惚陷入迷思的时候，一个压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裴昇睁开眼睛，艰难的挪动脖子张望。
“小由？”
原来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路由。当初，他和裴昇一起从部族跑出来，身上除了一柄剑，什么都没有。两个年轻人想要出人头地，于是便来到离部族最近的这个都市【堰城】一起打拼。
路由匍匐在地上，一点点的挪过来，“阿昇，你没事吧？我看你被砍了好多刀。”
裴昇全身上下遍布刀口，最重的一刀在腹部。
他微弱的回答：“有点糟糕，我的腹部好像被砍破了，肠子漏出来了。”
裴昇刚刚挡在最前面，那名剑客施展的剑招【昙花再现】几乎全砍在他身上，要不是他身材高大健壮，估计早就丧命了。
“我们赶紧逃走这里吧！”路由终于爬到裴昇身边，抓着裴昇苍白冰冷的手，有点啜泣。
话还没说完，俩人躺的地方突然猛烈震动起来。原来是一群乌压压的街头小子，骑着自己改装的机车从巷口飞驰而过。
机车背后挂着一面大旗，随着风摆动，旗帜上面绘着两根血色中指交叉组成的十字，几个半大小子赤裸着上身，手里挥舞着刀枪棍棒，不时在机车上站起来呼啸几声，大喊十字组牛逼。
路由抖索一下，低声说：“他妈的，是十字组，他们开始扫荡街区了。我们草头帮真的被打败了。”
雨水浇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弄的好像海草。这场雨从前夜就开始下，淅淅沥沥的下得烦人，就像这座城市一样让人心烦。
“走得动吗？”路由把裴昇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撑着他的身体缓步前行。他一边走，一边用心听着裴昇的呼吸声。
“撑得住吗？要撑下去啊！”路由不停地说。
“还撑得住！”裴昇声音极其微弱，他的脸色比市中心整天滚动播放的巨幅全息广告里面的东扶桑歌姬的脸还惨白。
他们知道，十字组不会因为胜利而轻易罢手，现在肯定在到处搜捕这场街头战争里战败的草头帮余党。
“呸，叫什么不好，非要叫草头帮，听着就是炮灰！”路由吐了口痰，一边扶着裴昇，一边吐槽。
但是裴昇的伤势不能拖延，他的肠子因为淋多了酸雨，已经开始发皱了，其他的伤口也都张着死白的口子，像是马上就要渴死的鱼。
“前面那个街区，再拐一个弯就到老魏的义体诊所了。”
路由一手拄着地上捡的木棍，一手搭着裴昇肩膀，艰难前行。
他突然靠住裴昇的肩头，不住地说：“阿昇，对不住，真对不住。”
“干吗这么说？”裴昇无力的回答，停歇了一会儿又说，“当初走出荒原，来都市打拼的决定是我们一起做下的。”
“原来以为能够凭借出色的剑技得到赏识，没想到这座都市里混口饭吃这么难，加入公司端铁饭碗简直是痴人做梦。街头帮派听说我们是荒原出身的也都不屑一顾，最后只能加入这个草头帮做个站岗放哨的小喽啰。”
“谁说不是呢…”
黑暗的小巷里躺着都是草头帮帮众的尸体，路由艰难的撑着裴昇绕过地上的尸体往诊所走去。老魏的诊所在草头帮和十字组争抢的街区外，在今晚属于安全地带。
老魏的诊所外头堆着一堆电子垃圾，没有招牌灯光，没有全息广告，黑乎乎的好像没有人居住一样。这些电子垃圾都是从平时街面上的垃圾佬收来的，没什么好东西，但是老魏也不靠这个过活。
收垃圾只是他明面上的遮掩，暗地里他帮地下人士做手术、改装违规义体、篡改脑机协议、销售盗版招式芯片，甚至这些都不算主业。
真正赚钱的是贩卖大力丸、销魂散、合欢丹等公司管控药品。
如果不被政府税务局和公司销售跟踪小组查到的话，这也是老魏为什么不敢挂招牌的原因，因为他没有行医执照，也没有贩药许可。
他是地下黑郎中。
“屁！老子是不忍心看着你们这些混街头的一个个惨死曝尸！老子这是救死扶伤，是仁医，你懂不懂！”
“是！是！是！”
“魏大师，赶紧帮我兄弟看看伤吧。”路由弓着腰赔笑，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像是街边好不容易接到顾客的陈年性偶。
老魏翻了翻躺在手术椅上的裴昇，“不是啥大问题，就腹部的刀口最大，身上一共11处伤口，需要超强纳米线缝合，涤尘液清洗，美肤散消肿，刀疮膏X-1型外敷……”
老魏一边说着，右脸上的电子显示屏哗的像瀑布一样开始流淌数字，计算账单：“你们兄弟也是熟人了，给个优惠套餐价，诚惠三百信用点。”
显示屏上的账单变成一个收款账号，“请问是转账还是现金？”
路由的脸比躺在手术椅上昏迷的裴昇还白，“魏老板，魏大哥！能不能先治伤，我们兄弟没钱啊！”
老魏脸色一变，显示屏里直接跳出一个中指，“没钱你还把人抬到这边来，你是特地来消遣洒家的不是？附近几个街区，谁不知道老子见到钱才治病！”
“您刚刚不是还说自己是仁医吗？”
“你要是只过来要个维生片，老子比仁医还仁医。没钱就滚！”
“还是说不如把你兄弟卖了吧，这具身体不错啊，没装过义体，那些有钱人就喜欢没受过机械污染的原生器官。整体卖不合算，一个个器官卖才能利润最大，怎么样，小子？你我六四开，我六你四，拿到你手上至少四百信用点。够你在街头潇洒几个月了！”老魏伸出手掌，拍了拍路由肩膀。
“魏老板，行行好吧，救救我兄弟了，我不卖他！”路由吓得一哆嗦，但还是扯着老魏手臂哀求。
“没钱，就没得治，抬走抬走！”老魏的左眼和右脸显示屏上的虚拟眼球一起翻了个白眼，“对了，这手术椅的清洁费，5信用点！”
“唉~”路由叹了口气，看了眼昏迷的裴昇，心想妈的要是我昏迷了就好了，在部族里自己什么时候求过人，不过和裴昇一起长大的感情，怎么也得救他啊。
他摸了摸怀中，掏出了一把装饰古朴却华丽的短剑，举到老魏面前：“这把剑值多少钱？”
老魏的眼睛都看直了，显示屏上不断冒出红色的感叹号。他假意咳嗽一声：“我这里不做置当买卖啊，你要是想卖古物，我介绍个铺子给你，你过去就说是老魏介绍的……”
“别扯淡了，你显示屏上的感叹号多的都快宕机了，这剑我不卖，先压在你这里，你帮我兄弟做完手术，三个月之内，我们拿300信用点来换剑。”路由好歹也在都市里混了几个月了，哪里会吃老魏那套简单的套路。
听他话去熟人铺子置当？不报名字还好，报了名字宰的更惨。
老魏哈哈一声，伸手拍了拍右脸的屏幕：“装了这破玩意就是不好，一点点心思都给老子显示出来。不过300不行，三个月后拿400换剑，利息100。”
路由咬了咬牙，妈的，顾不得以后，再婆妈几句，裴昇肠子都黑了。
“好！”
“那咱们先签合同？别特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老子。老子虽然口开的大了点，但是在这堰城地面混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信用。签了合同，你放心，老子也放心！”
路由伸手在老魏右脸屏幕上跳出的协议上按了个指纹，手感特别奇怪。
“合同副本已经发到你账户上了，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刚从荒原出来的野人，脑机接口都没有，发个文件还要用邮件传输。”
“出去，不要打扰医生我做手术了！”路由只能听话的走出房间等待，原本一直揣在怀里，从家里带出来的短剑已经被老魏收走了。
那柄短剑是路由家里一直传承下来的，听母亲说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古物，价值千金。等哪天他成年接管部族之时，这把剑就会作为部族之主的凭证交予他。几个月前，他怂恿裴昇来都市闯荡时，偷偷把这把剑带了出来。如今又为了裴昇治伤，置当出去了。
“裴昇，你可得赶紧好起来，不然我一个人怎么赚400信用点！”
淅沥的雨终于停了，但是乌云还是低低压在这座都市的上空，各种颜色的射灯从高楼大厦上照出来，把乌云晕染的像是一朵七彩的棉花糖，香甜诱人。
屋内。
几个机械臂围着裴昇自动缝合他身上的伤口。
一瓶绿色的清洗液倒在裴昇露出来的粉色泛黑的肠子上，昏迷中的裴昇颤抖了一下，好像是感到了疼痛。
“妈的，还好昏迷了，省了老子一剂迷魂散。”老魏捞起清洗消毒好的肠子，塞回裴昇肚子里，又拉过一根机械臂缝合起几乎要把裴昇肚子砍断的伤口。
最后敷上【百草堂】最新出的刀疮膏X-1，膏药表面形成的纳子薄膜死死粘住伤口两侧的皮肤，将药膏和伤口压在一起。
“这百草堂为了抢生意推出的刀疮膏怎么比金创堂的药效果还好，妈的，难道市面上金创堂卖给普通百姓的药都是二级品的传言是真的？呸！垃圾公司！”
老魏盯着已经包扎好的裴昇，摸了摸下巴，“街头混也不容易啊，特别是这种没装义体的野人。算了，今天这单生意赚了个大的，就当老子发善心，给你装个生命监测仪，要挂点的时候，也有个提醒。”
老魏从屋里堆着的电子垃圾里，掏出了个灰扑扑的外置生命监测仪，“这个不要脑机接口，还是外置的监测仪，真特么适合你这样的野人。”
老魏当然不会有什么善心，这个外置生命监测仪是前几天一个垃圾佬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看型号至少得几百年以上。现在市面流通的都是内置型或者通过脑机接口半外置的监测仪。像这种纯外置的仪器，不知道是谁流传下来的老古董了。
反正不值什么钱，就当是废物利用，待会也好在他兄弟面前吹嘘一下，老子可是救死扶伤的仁医！
老魏把监测仪对准裴昇心脏位置，用力一压，三条支撑臂自然伸展开，一条向上绕过脖颈，两条左右张开环胸绕过，最后三条支撑臂在裴昇后心位置扣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面古代的护心镜。
老魏满意的拍了拍监测仪，果然看起来能唬人。
“滴！”
昏迷中的裴昇好像听到了一声电子鸣叫，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回荡在他脑子里。
“开始自检……”
“1%…15%…30%…60%…99%…”
“自检完毕，智能AI留存0%，辅助AI留存1%，开始激活剩余辅助AI……”
“辅助AI激活完毕，开始扫描宿主肉体…”
“宿主肉体扫描完毕，义体装载率0%，符合武道芯片搭载条件。”
“芯片开始搭载…”
“智能AIα搭载中，搭载失败…智能AIβ搭载失败…智能AIγ搭载失败……”
“警告！警告！智能AI全部搭载失败，是否继续搭载辅助AI？”
“警告！警告！智能AI全部搭载失败，是否继续搭载辅助AI？”
不断提示的警告声一遍遍响起，但是昏迷中的裴昇并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宿主无回应，按照协议默认搭载。滴！开始搭载辅助AI……”
“辅助AIι℩搭载失败…辅助AIπ搭载中，搭载成功…”
“尊敬的客人，武道芯片搭载完成，感谢您的选购！欢迎您开始使用【崆峒】最新型GTM-YL武道芯片。该芯片适合年龄3-30岁的习武人士，如果您的年龄不符合，请在父母的监护指导下谨慎使用！”
“崆峒出品，追风索命！”
“什么呀？”裴昇感觉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很多声音一阵阵的传来，过了好久终于清静下来。
他吧咋几下嘴巴，继续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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