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啊,你看这九首十脰十八翼,画工很传神啊,羽衣也极尽华美…嗯…推皮走刀干净利落,绝非寻常匠人的手艺……
“咳咳…好,好,爷爷不啰嗦,不啰嗦……
“咦~这个有趣…这是《玲珑楼》里的一段,叫做‘七分醉里破玄机,三元梦中斩神魂’,这太子殿下厉害着哩,死了不少人……
“多死些才好?嗯…小宝说好那就是好……这人啊,是该狠一些,别像这条白蛇那般自甘堕落,千年道行毁在一个废物手里……
“嗯?这毛脸雷公嘴是……小宝莫怕,这猴子就是个贼!得亏他不存于世,不然等咱小宝有了龙王神力,定夺了他的宝兵……
“这个……爷爷就不识了,脸咋黑黢黢的咧…看身上的官袍似上古人物……”
……
嘶哑的嗓音在狭小的堀室里震荡,令宁安渐渐清醒。
恍惚间,见何老头摇晃着怀里的襁褓,对奶奶留下的影人喋喋不休地指点,宁安心底不禁涌起一股荒诞的笑意,很想大笑几声嘲弄对方。
不过此时他只能无力地斜靠在椅子上,上身赤裸,脑子里一片昏沉,只有脖子和眼珠尚能转动。
他有些发冷。
逼仄的地室虽挖得不深,却阴寒冷冽,左侧靠墙的供案上燃着一对白烛,火光跳动着诡异,没有丝毫温暖。
供桌下跪着的两个小人儿,此刻的模样,让宁安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他们已变得痴痴傻傻,木讷地望着供桌上的一个海螺,嘴角流着口涎,眼睛睁得很大,眼角有泪水不停滑落。
可怜的身子旁陪侍了两个纸扎的小人,白纸脸涂着厚厚的腮红,没有眼仁的眼睛里一片惨白,嘴角咧着古怪地笑容,透出瘆人的阴森。
白蜡的火焰忽然闪动了一下,老人出现在宁安身前。
“后生啊,海道有海道的讲究,这陆上也有陆上的规矩…‘百戏道’的人,啥时候敢劫‘山海货郎’的买卖?”
宁安转动了一下眼眸,嘴唇微张,艰难地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何老头显然也没想听他回应,弯下腰,一对浑浊的眼珠凑到跟前,脸上刀刻的皱纹扭曲了几下。
“本来咱井水不犯河水,可你伸了手又失手,这总要留下点啥吧?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呐……”
直起身子思索了几息,又看了看怀里的襁褓。
“你平日里是耍戏的,不如今日老汉我,请你看场戏如何?”
宁安还未及辩说,衣角带风,老人已和襁褓中的婴孩回到了八仙桌前。
抓起桌上的一把小刀,老人缓缓转头,嘴上忽然哼起一种古怪的腔调:
“好宝宝…时辰到…左一刀,右一刀…割点血肉搓澡澡……”
他的眼神闪烁出白烛的幽光,左手抱着婴孩,右手舞着刀花,脚下则迈着大戏中的四方步,一步步朝供桌挪了过来。
听到唱词,宁安只觉背脊生寒,意识拼命想挣脱出困境,身躯扭动了几下,从椅子滑坐到地上,额头的汗水直冒,手脚仍是无力。
这个老头不知练的哪门身法,之前能在如此狭小的屋内闪转,可见就算自己气力恢复,也无把握救人,只能想法子拖延再寻时机。
“为…为何?”宁安总算挤出几个字。
老人毫不在意宁安的动作,把刀刃放到烛火上来回炙烤,沙哑的嗓子淡然道:
“咱们安西人一直都说‘西海雨,莫要淋,衣衫湿,鬼索命’,这又是为何?”
火光倒映中,宁安见到何老头眼中的漠然,心神骤紧,极力催动四肢的气力,嘴上却平静回应道:
“海里的毒瘴在云雾蒸腾后,变作雨水……”
“不!这不是缘由!是古时那些狗娘养的异国人造的孽!”何老头忽然打断吼了起来,用刀尖指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疯狂。
“呼…呼……”
喘了口粗气,何老头极力压制住气息,凝视怀里的襁褓,轻声道:“小宝乖,爷爷没骂你…咱的先辈犯了错,发配安西来赎罪,爷爷认!谁叫是咱先祖呢,可……”
老人霍然转向宁安道:“可异族的先人造孽,凭啥要让咱来受着?后生,你来说说,是也不是?!”
面对逼问,宁安只得实话实说:“老人家,我虽读过书,也拜过师,所学却未对此有所涉猎……可这…如何扯上两个孩子?”
何老头叹息了一声,“是啊,世道变了,老话都说百世之仇犹可报…如今,已没人深究,没人在乎了……”
一闪身,老人又来到宁安跟前。
“可我在乎!”
持刀的手猛地伸到宁安眼前,小臂上有一块凹凸不平的黑色疤痕从衣袖中露出,冷冷道:
“你看出什么来?”
宁安仔细打量了一会,发现那些坑洼,是被人一刀一刀剜去皮肉后留下的,近一些还能看出刀尖旋出的痕迹,之后或许涂了什么药,变成一大块黑色的死肉。
“这是……祓除恶瘤时留下的?”宁安有些迟疑。
何老头不置可否,沙哑着嗓子道:“这世上除了‘天净人’,谁的身上没有脓疮恶瘤?别的地界沾点雨或许无事,在安西…会要命!”
收回手臂,老人垂目端详怀里的婴儿,眼神变得温柔,反握刀把,两只胳膊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拢起,动作轻柔。
“咱祖上到这里是一大家子,传到老汉这代,成了四代单传…没法啊…身有脓疮的‘腌臜人’,在海边能活多久?咱家没出畸形儿已是老天有眼……
“好不容易诞下个孩儿,棒小伙一个,长得好看哩,容貌不差你……”
说着,何老头瞥了地上的宁安一眼,“长大成了婚,媳妇也是八里村的良家,本本分分,还给咱老何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说到这,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抬首停顿。
宁安不停的使力,四肢已渐渐有了些许暖意,不似之前尸体般冷冰,且一直没法长久蓄力的丹田乃至心口,此时居然都窜出一股热力。
大喜之中,他面不改色,努力平息着心跳。
眼前这个身法奇诡的高手,已经让自己着了一次道,不愈发小心不行,谁也不知他还留有什么厉害的手段。
需要时间啊……
宁安仰头,面带疑惑开口问道:“之后呢?孩子爹娘呢?”
闻声,何老头的眼底带着无尽的悲哀:
“小宝的爹娘,走了……”
“走了?”
宁安的表情一滞。
“那孩子年轻气盛啊…小宝才刚出生,他死活要跟老汉去跑海,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他说…他说……”
不知不觉,何老头泪流满面。
“他说他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不该让我这个做爷爷的拿命去换,他也要为小宝挣一个前途…因为…小宝是咱何家第一个‘天净人’啊……
“这一去,就遇到了颱风,他身上染了毒水,在魔鬼湾恶瘤崩裂……老汉当时那个悔啊,活了几十年,该死的是我才对…儿子死了,留下家里的孤儿寡母该怎么办……
“我一刀刀剜去手上的肉,手不疼,心疼啊…浑浑噩噩回来,只想替孩儿好好照顾这个家,没成想……这该死的颱风,把…把…把咱家房子给吹塌了,她娘俩活活埋在一堆碎石里,老汉我不停挖啊,挖啊,挖到我那好儿媳…她为了护小宝,脑袋被石头砸了个稀烂……你说!我该不该恨?!”
泪水填满了老人扭曲的皱纹,又顺着下巴滴落,然后又填满……
人的喜乐相通,悲伤却各有不同,宁安替老人悲伤,却无法真的感同身受,毕竟,他就是人常说的“天净人”。
从小到大,他身子都清爽干净,没有常人的脓疮恶瘤折磨,更不惧淋雨后发病,在这个见鬼的世道里,像他这样的人是极少的。
还有一个好奶奶将他抚养长大,虽教学严厉,也从未让他吃什么苦头。
“我知道你也是‘天净人’,此前迷晕你就剥开衣物查验过……”
宁安心中一惊。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与他俩不同。”老人指了指两个孩童。
“老汉说过,百世之仇犹可报…他俩的母亲都是来自一地的外乡人,初来时,说的既不是雅言官话,也不是安西四郡的方言,听人说是异族人后裔!咱千万黎民,因他们的祖先受了多少罪我不说,我只为我儿子儿媳,为我何家报这个仇!”
“可万一要是杀错了呢?”宁安忍不住道。
“不会错!再者,宁杀错,勿放过!这些异国祸害就不该留有余孽……你也不用说情,先顾好你自己吧…我虽不杀你,不过……”
说着,何老头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轻轻展开婴儿的被子,双手举着小宝送到宁安面前:
“同是‘天净人’,我孙儿喝你一点血,算是你胡乱出手的补偿,不过分吧……”
“艹!!!”
宁安差一些就破口大骂出声。
婴孩显露时,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不由骇然变色。
小宝穿着一身干净的童衫,对襟是一针一线的手绣活,想来必是孩儿娘亲熬夜亲手缝制,可是……这孩儿就是一个死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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