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铁盒盖和盒身随着步伐碰撞出悦耳的哐当声,孙朴祥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蓝凌俐来了。
蓝是工厂里的一个女工,扎着干练的辫子,穿灰蓝色的工服,每天中午都会来这吃午饭。
看着这个灰蓝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朴祥心里默念:“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的。”
朴祥第一次来到亲戚的工厂打工的时候就觉得里面的机器是多样的新鲜,人却是单一的无趣。但他并没有纠结那么多,他只是个监工,认真监管和写报告就够了。
然而机器是机器,人是人,日子久了,朴祥也想结个伴搭话。
他当然不缺讨好的跟班,但靠着“少爷”身份讨来的香烟是最没滋味的。所以当他捏着自己买的一盒崭新的香烟的时候,把目光投向了工人们。
熟悉又陌生,这是他的感觉。
然而他的友好问候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有的工人一见到朴祥就差有个地洞给他躲起来了,有的却恨不得把朴祥摁入地洞。
最终所有香烟都跟着朴祥的叹气一起坠在了床底。朴祥就只有在墙角写报告,有时候他还会捏起一把土送入嘴里。
这怪异的行为他自有解释——“异食癖”,和他总是吃不起饭并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这种说法只有蓝一个人同情的说:“我懂,你们有钱人花样总玩的多。”
她是在发现朴祥在墙角一口土一口茶水的时候那么说的。
于是在那刚刷上几层植物油漆的太阳刚被伙夫赶出来的清晨下伴随着的还有朴祥的尴尬。
朴祥脸颊鼓鼓的,眼睛也快瞪出来了。
“哟,你给右手镀了层银啦?”蓝还这么惊奇地说。
她指的是朴祥右手的义肢。
朴祥脑海里至今还记得墙角那个长得像小老头的秃斑,还有他窘迫解释的样子。
朴祥艰难的说,我……没有…是,也不是……有钱人。
蓝给了朴祥个台阶下,又问,你不吃饭的吗?
朴祥抬头看她一眼,嘟囔了几句,大概说自己已经很饱了。
蓝耸肩,蹲在朴祥对面把饭盒里的虾仁菜脯饭卷了个精光。
蓝的饭盒是铁做的,与其说饭盒,不如说是一个洗干净的饼干盒。蔚蓝色颜料已经把底下的广告画覆盖的严严实实,华美的花纹浮在上面。
朴祥当时一开口问这个饭盒的时候,蓝就兴高采烈的给他解释来历。
蓝当然很得意,这可是她自己画的,她还说当年就想做个画家。
朴祥点头,他不意外,他说他当时想做警察。
蓝打趣,你现在也是警察,我们是犯人,你监管我们。
朴祥没说话。
蓝又说,那你为什么不去当?
朴祥又捏起一把土,拿到嘴边又犹豫了一下放下了。他看着蓝的眼睛,惆怅的说,家里不同意。
蓝说,顺其自然。
朴祥点头。
最后他们在正午分别,因为行动环开始发出尖锐的叫声,那是比最小的婴儿发出的啼哭还难以忍受的来自地狱深处的催促——他们该吃饭了,不及时进食,就不能及时赶工。
土黄的鸡蛋,苍绿的菜叶,雪白的米饭——这些都是蓝平时吃的。
朴祥问蓝怎么不吃点好的,蓝笑着说你请我就吃。
朴祥有点为难,真把手往裤兜掏,蓝见状赶紧摆手说不用了。
然而裤兜里出来不过的是几张欠条。
你还欠钱了?蓝惊叹。
朴祥的脸像缺氧了一样红,他机械地摇头,不停地摇头。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蓝严肃的看着朴祥,希望他不要再惜字如金。这时候朴祥的帽檐借着太阳在朴祥三分之二处脸上刻出了三八线,不知朴祥是被晒得受不了还是别的什么,他低下了头。
第二天,没有铁盒碰撞的声音,但蓝的雨靴还是踩着湿湿黏黏的泥土来了。每天凌晨三点三十三都有工作人员往每一粒沙子的呼吸间喷洒生命水,宣称这样能给工人们绝佳的热情提供。
蓝的手上是另一份塑料盒饭,她笑着看着朴祥,利落地撬开盒盖,塞到朴祥手上。
朴祥很疑惑。
蓝说,你吃,每天吃土不好。
朴祥低头,知道蓝还是看出来了。他又顺手捏起一个土块,在手里不停捏着。
“不,不用……”朴祥的声音从帽檐底下传来,“我不用你的施舍。”
“这叫施舍吗?”蓝反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朴祥脸又开始红,我们不是朋友吗?可他知道蓝多买一份饭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留着当晚饭,我吃过了。”蓝直把盒饭往朴祥怀里送。
朴祥实在顶不住,直愣愣站起来,快步逃开了。
看着那高大的背影,蓝不禁撇撇嘴:这种犟得像头牛的人,怎么混到今天的?
带尾的白云终于从夕阳的笼罩下挣脱出来,玫瑰色的光芒笼罩了第零工厂的土地。
而熟悉的铁饭盒被打开的声音又再次传来,但蓝狼吞虎咽的声音没有响起,取之而代的是一声声沉闷的物体坠入垃圾桶的声音。
朴祥诧异的看着往垃圾桶缓慢倒饭的蓝,他一下子吼了出来:“住手!”
“哟,不吃米也能这么有精气神啊。”蓝很快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但我先说下哈,这是不得已的。”
“有什么不得已的?难道浪费食物还是理所当然的吗!”朴祥就差抢过蓝的饭盒了。
蓝翻了个白眼,指了下饭盒:“看到没有?海鲜,我对海鲜过敏,吃不得。”
“但是……”朴祥欲言又止。
“哦哦对了,你要不帮我吃了吧!”蓝笑着,然后递给朴祥。
朴祥愣住了。
蓝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真的很能装。
蓝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能跟饿死鬼一样。
当朴祥抬头把扫光的饭盒递给蓝的时候,蓝狠狠的拍着他肩膀:“这下不是施舍了吧?可谢谢你帮了我个大忙!”
朴祥咽下最后一口饭,含含糊糊的回答:“嗯、嗯……”
《合金意志》的宣传单上面的油墨肯定很优质,湿了水仍然半点不褪色。
所以最适合做擦窗纸了,蓝得意洋洋地报告。
朴祥指责蓝不尊重合金榜样。
蓝边擦窗边哼哼,人都死了还拿来鞭尸,而且大街小巷都贴的这小广告。
她已经擦了老半天了,工友都告诉她玻璃亮的能发光了,她还不罢休的说还有个边边角角没擦到。
但朴祥知道她只是想蹭烂宣传单上的赞助商的肿脸而已。
朴祥沉不住气了,低声问,你的合金意志去哪里了。
对方答之,已经随盒饭进肚子里了。
朴祥挠挠头,继续在报告上写写画画。
他望了望太阳的方向,现在太阳的余晖刚好柔和的给他整个面庞铺了层淡彩色。蓝是第一次看清朴祥的脸,以往朴祥的眼睛都隐匿在帽檐底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绿眼睛。蓝对自己说。
不打不相识,这句话放在蓝与朴祥身上也很合适。
朴祥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的蓝后面用蓝丝带绑的小辫子,是怎样随着她火箭一般的速度在后脑壳后面飞过来的。
也忘不了她那关节分明、粗糙有力的双手,是怎么揪起朴祥七成新的衬衫领口的。
也忘不了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是如何死死的盯着朴祥,然后从牙缝里使劲挤出每个字:
“给你三秒时间回答:究竟什么时候才发工资?”
朴祥根本不知道应对这种“紧急情况”的,他入厂时被舅舅所叮嘱的所有记忆一下子因为慌张不翼而飞。所以他只是抬头望天,不让汗流下来,接着因为害怕而只立在那。
僵持了一会,可能蓝觉得这样的风景有点好笑了:一个女子“不知耻”的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一个男的,又可能是她踮脚踮累了,放下了朴祥。
朴祥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我不清楚,我才刚来。”
这样说话更让蓝笃定这个脸时常笼罩半边阴影的家伙是纸老虎。
“那你就和你主子反映反映,既然你来了就得好好负责。”似乎蓝才是管事的。
“嗯嗯,嗯……是。是该这样,就得这样的。”朴祥头点的像鸡啄米。
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你可以走了。”然后自己大跨步离开了。
朴祥还在原地琢磨。
“这大概就是我和你哥认识的全过程了。”蓝说。
“就这样?”孙莲伊停下了手上搅拌咖啡的动作,“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的关系为什么那么……亲密无间。”
蓝喝了口啤酒,咂咂嘴:“我也觉得神奇呢,这就是缘嘛。不过以后我两就不是普通的好朋友了。”
“嗯?”
“我还得管他叫大舅子了嘛!”蓝摊手。
“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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