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抓小偷啊。”
喊叫声响起，人们下意识捂住钱袋，四处看去。
见喊话的是位面容清秀的少年，约莫十八九，粗衣麻布，用最廉价的桃木簪盘发，一身穷苦打扮，便满不在乎的转身，做着手头的活。
集市熙熙攘攘，只剩少年一脸懊恼。他脸颊潮红，额头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追小偷热的。
而现在，小偷早就顺着人潮，不见踪影。
“陈情。”
不远处，一老头费劲挤过来，关切道：“丢了多少钱？”
陈情认出这老头，是常来自己酒馆的，摆摆手，一脸无奈道：“没钱，光丢了写的话本子。”
“嗨，不是钱就行，那玩意丢了就丢了。”
“那可是寻芳斋先生批过的。”陈情略微不满道。
“管着写话本子的也能叫先生？”老爷嘲弄道，“寻芳斋老一辈那些，诗词歌赋，各种消息的传播，那才正经！哪有管话本子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找了个这样的人逗你们玩，你要真认真当个事做，就蠢了！”
“那我也要做出个名堂。”陈情一脸认真道，“我不信我写不出这天下最好的故事，我不信我不能名扬天下。”
“就凭这整天做梦的故事？”老头一脸不屑道，“要不说你是小孩呢，这活说出去要人笑话，老头子我说句不好听的，干这行就是不务正业，没出息。”
……
“你说的对，是我错了，以后我不干了。”陈情尴尬一瞬，忙道。
老头捋着小胡子，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语重心长道：“别管老头子说话难听，你现在为啥在酒馆打杂？你自己也知道，没法指望这个挣钱……听话，换个活。”
“好。”陈情时不时附和两句，“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大爷和陈情越聊越高兴，笑的脸都皱成一朵菊花。
临走前，他拍了拍陈情的肩膀，又擦擦陈情满头汗珠，道：“好孩子。”
陈情长舒口气。不由感叹，写话本子确实听着不务正业。
但喜欢就是喜欢，比起喜欢，他更享受。享受真实的世界从自己笔下诞生，和故事里的人一样，体会他们的一生，感受他们的爱恨。
如果他这么轻易放弃，也不会跑出家门，来到桃李镇。
他也确实变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外人辩论对错没有意义，他们要么真为你好，要么是想在你身上找存在感，无论哪一种，那就满足他们好了。
只要相信自己有一天，肯定能靠写话本子挣钱，甚至名扬天下就行。
只是……
看上去他外表洒脱，内心有自己的坚持，事实上，他现在说这话，心里越来越虚。
因为他压力也不同了，出来两年了，写的稿子数不胜数，都没有被寻芳斋先生收过，日常的花销，全靠铺子里打杂才能维持。
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也不过是对未来的想象和热爱，可事实上呢？他心里也没底了，他也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成功，当初为了能够写下去，逃出家门，这个选择到底是不是错了？
以后有一天，是衣锦还乡？还是灰溜溜回去，谁也不知道。
一时间，他确实有些感慨。
“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地盘！”
不远处摊位上，女人大声尖叫，打断了陈情的思绪。
没一会，便围满了人，陈情连忙过去。
只见人群中央，站着两个妇女，身后摆着两筐菜，正站在那里对峙。
刚刚喊话的胖婶，膀大腰圆。她双手一掐腰，眼睛瞪得老大，胸脯随着粗喘起伏，一副随时动手的势头。
这么一对比，她面前的宋婶，显得尤为娇嫩、斯文。
“你你你……”宋婶被气的浑身哆嗦，颤颤巍巍指着胖婶，憋了好久，才道，“你个泼妇，这里又没写你的名。”
一场毫无悬念的胜负。
周围人窃窃私语道：
“胖婶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悍寡妇，连男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为了个摊位，不至于吧。”
“你傻啊，这个地方人多密啊，能赚不少钱，谁舍得？”
“啧啧啧，宋婶可惨喽。”
正说着，胖婶牙尖嘴利，句句朝宋婶软肋刺去：“你个扫把星，克夫不算，还想抢我生意，是想趁人多，找个男人，给你那小野种找个后爹吧。”
在场一片哗然。
“啊！”
宋婶尖叫一声，抄起菜刀就冲了上去。
“杀人啦！救命啊。”
胖婶惨叫连连，颤抖着满身肥肉，东躲西藏，一点没有刚刚的嚣张气焰。
陈情突然出声问道：“宋婶她丈夫死了，就算再找一个，也不是问题吧？”
“话是这么说……”旁人却道，“只是不好办。”
“为何？”陈情不解。
围观人哈哈一笑，道：“你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他索性闭嘴。
直等到衙门来，才结束这场闹剧。
……
陈情看完热闹，费劲挤出人群，理了理头发，拍了拍褶皱的衣服。
他很注意形象，哪怕穿的破旧，也要干净、整洁。哪怕刚刚追小偷，也不曾凌乱，也会也不例外。
桃李镇不大，每天都有新鲜事，热热闹闹的，很有人情味，这也是他选在这里住的原因。
陈情想着，不由放慢脚步，好好欣赏这一路的风景。
青石铺的地面，高高的围墙……
这么多年的坚持，一次次的失败，早就让他有了套属于自己的方法，来排遣心情的苦闷。
心情舒服了，明天还得继续，一切就不能停，毕竟这些苦闷，又能告诉谁呢？谁又能与自己共情？
不过是与那些大爷一样，自以为是的劝解，自以为是的帮助……
这些好，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而已。
路过一颗桃树，从树后钻出一只狸花猫，挡住了去路。狸花猫喵喵两声，便从树后叼出个麻布包。
陈情眼前一亮，他认出那包是自己被偷的，连忙翻找，见稿子一点没丢，兴奋的直跺脚，嘴也咧到耳后根去，摸着狸花猫的耳朵，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这么聪明，是闻到的吗？”
狸花猫蹭着陈情的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陈情一把抱起狸花猫，捏了捏它肥溜溜的脸蛋，笑道：“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摸了抱了，找回了东西，还想带小白走，这有点恩将仇报吧？”
陈情头顶传来温润的男声。他抬眸，树影婆娑，光影斑驳，只见男人双腿耷拉下来，破烂的裤腿下，露出白皙结实的双腿。
“是你的猫啊……”陈情抱着猫，心虚道，“那你卖吗？”
男人嗤笑一声：“小白这么聪明，你能出多少。”
“你先说，我能负担得起的，我肯定出。”
“不要你的钱，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
“我要你，杀一个人。”
“……杀……人？”
陈情不确定道。
“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自己动手，或者找别人，我只要他死就行。”男人认真道。
陈情思索道：“他是坏人吗？”
“有区别吗？”
“若他十恶不赦，只怕我找不到他，怎么杀他？若是你有他行踪，何必脏了自己的手，直接报官不行吗？”
……
男人沉默一瞬，道：“他是个好人，只是我想杀他，你要如何选？”
这并不好回答，陈情想。
若是杀了那人，就是乱杀无辜，若是不杀，岂非不报恩情？
不忠或不义，坏名声他总得担一个，只是看他想担哪一个而已。
“你给我下套。”
男人轻笑一声：“知道就好。”胳膊握着粗壮的树枝，很快便跳了下来。
陈情眼中闪过惊讶，他呆呆望着男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听过男人的嗓音，轻声轻语，轻笑一声更像流水，和他对话时，男人总不停咳嗽，却用胳膊挡住，猜想家教很好，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谁曾想见面才发现，男人衣衫褴褛，整张脸全是疤痕，眼睛肿胀只有一条丑陋的缝隙，像是黏连在一起，又被割开，看着心惊肉跳。
男人浑然不在乎，轻笑道：“害怕？”
他说完这句话，陈情只看到嘴唇微动，声音从嗓子里传了出来。
“你的脸……”
“陈年旧伤。”说罢，他转身便走，道，“陈情，走了。”
陈情这才注意到，他走路一瘸一拐，是个坡脚。嘀咕道：
“这人可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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