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极寒之地，顶着呼啸狂舞的暴雪，没人想开口。
除了永远无法触及的地平线和没有边际的冰雪，这片漠然纯白天地中再无他物。
一行人只是用力拽紧皮甲棉衣，蜷缩身体，减少暴露在零下四十度空气中的皮肤。
从他们手持的各式破损武器和满是血迹的盔甲外套可以看出，这是刚通过上一层裂隙的探索者小队。
“该死……妮娜，你的魔力护盾什么时候能恢复使用？！”顶在六人前的兽人队长咬牙眯眼，试图用胳膊阻挡铺面的雪花。他实在是顶不住暴风雪，即使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保温绒毛，但是在猎猎狂风下，绒毛被毫不留情地拨弄开，刀割般的寒凉一刻不停地顺着毛孔渗入血液中。
裂隙之主是没了祖宗的雪妖女，真是吃了狗屎才有的运气。
挤在人群中的矮人女性攥紧了精钢手杖，尽管手杖已经冰得她的手失去了知觉，但是这是她施法必须使用的媒介，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弃它。
她嘴唇嗫嚅着，飞快吟唱矮人语，试图聚集起游离在空中的火元素。
“还是不行……”妮娜颓丧睁开眼，手杖上宝石的红色光芒归于暗淡，“我的魔力在巨魔藤那里消耗尽了，要想支配火精灵，至少休息一个立时。要是有回复药剂就好了。”
冷风似乎更凉了，直接穿过了盔甲和皮甲，径直遍布兽人的全身。
他费力拨弄掉脸上的冰粒，不过没什么作用，他最引以为傲的毛发几乎全被裹上一层莹白的冰晶，甚至开始影响他的视线。
一个立时早就变成冻干了！屁用没有的矮肉球只会用脚想事儿吗？
古力吐纳斯皱鼻呲牙，忍住自己想咆哮的欲望，要是能有回复药剂……
怎么可能！
一瓶回复药剂的价格顶得上他们这次探索裂隙十分之一的收入了！
土黄色的竖瞳略过没用的矮人，嘴里吐出一句兽人语脏话。
他在剩下五个队友里挑挑拣拣，视线最终落在和自己雄武相当的人类男性身上。
他眯眼端详着人类的红色头发，尽管人类也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但在暴雪中还略显红润的脸庞和他人的苍白脸色格格不入。
他自己背着大家给自己施加了魔法。
狡诈的人类，就不该图省事招募他的。
怒风的推力掀起一层层白色雪浪，古力吐纳斯趔趄两步，被人类扶了一把才幸免于摔倒。他的绒毛不停颤动着，大堆大堆的雪花糊在他的身上，汲取着他所剩无几的温度。
不能再拖了，必须想办法。
“库默尔，你会火系法术吧？”他换回生涩的通用语，瞪着自己身后的人类。
“我只会附魔，我是一个战士。”库默尔遗憾摇摇头，否认了兽人队长的猜测。
身为一位 8级战士，他体内的魔法元素已经可以顺利在体内流淌。在雪妖女的冰寒领域下，原先暴虐的火元素被镇压得温和柔顺，箍束在他的血液中。
他无法支配强行惰怠的火元素，因为他没有和元素沟通的天赋，只能凭着本能进行武器附魔。
尽管他知道兽人对他有着不小的意见，但是事实如此，他想使用法术，微小元素也不会给他面子。
库默尔收回手，远眺冰原。
他们的情况不能再糟糕了。
这里不是一个正常五级裂隙能够拥有的魔兽威压，恐怕这层裂隙内的主人不是雪妖女。
雪妖女是一种类蝎生物，长约10米，特有的冰蓝色巨钳有身体的一半长，恐怖的握力能径直将花岗岩石柱剪断，外壳硬如精金，在遇到危险时，会对袭击者发出有精神损伤的尖锐哀嚎。
它们是棘手的多足类魔兽，但是数量稀少，且多在雪山洞穴内生存。
五级裂隙内的魔力不足以蕴养雪妖女生长，除非有“律”。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硬邦邦的硌痛依旧存在。
寒气彻底浸没鹿皮手套，库默尔体内的火元素一股脑流向手掌。暖烘烘的掌心给了他几分信心。
他轻轻吸一口气，重新蜷缩起来，混入自己的队友中。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的临时队友。一队中级探索者小队，已经成功探索过五十次以上五级裂隙，这也是他选择加入他们的原因。两个兽人，一个矮人，一个半兽人和一个灵体，每一个人脸上都结满了冰霜，眼睛已经疲惫地眯了起来，应该没有接触过有冰冻能力的魔兽，否则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倦。
前面脚步的声音越发轻浅，库默尔猛地推了一把。
“短命人，你想死吗！”古力吐纳斯的睡意被突入起来的袭击搅动得一干二净，他攥住背包带子，前后摇晃好几下才找到平衡。冷风的刺痛重新回归身体，并以千百倍的痛感反馈到身上，几乎让他麻痹到动弹不得。
他怒目而视，露出獠牙，肌肉盘虬的肩膀夸张地隆起，发出类似老虎的咆哮低吼。他眼瞳闪烁着幽暗蓝光，锁定人类脆弱的脖颈。
“在雪地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库默尔前跨一步，越过兽人和他的态度，将剩下的队友挡在身后，“你先在后面缓一缓，如果真是雪妖女的话，咱们离雪山还有很长一段路程，不能在这里停下。”
“雪越来越大了，这里的领域被强化过，小心行事，不然咱们都要交代在这里。”库默尔稳稳地走在前面，判断小队所在的方位。
一个顺利活到现在的独行侠自然少不了优秀的方向感。
“大家跟紧我，我们往西南走。”
走了约半个立时，糟糕的局面没有半点改变，依旧是平坦的雪原，甚至暴风雪更加猛烈，行进的步子一步比一步迈得吃力。
天色和雪地黑白分明，怒号的风雪抽打着冒犯的冒险者，硕大的冰粒躲在黑压压的天幕中，狠狠砸在他们身上、盔甲上。
一切的声音都被风声吞噬。
库默尔刚想拔腿继续前进，腰上的绳子被轻轻扯了一下。他回过头，兽人队长和其他人蜷缩着，几乎被雪掩埋。
古力吐纳斯佝偻着身子，对他摆摆手，雪脸看不出表情。
库默尔撑大身体，站在迎风处，尽可能为他们阻挡风暴。
“麻烦了。”库默尔估摸着天色，他们现在离冰寒领域的核心很近了，小队的伙伴看起来撑不住风暴。
要传送吗？
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背包，里面有一张多人传送卷轴。
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尖细叽喳声，带着愠怒和慌乱。
库默尔拽紧绳子，蛮力将几个疲惫的人拽入雪中，随后将背包往队友旁一扔，抽出长剑，蹲伏在雪里。
一道细微的魔力波动从人堆里发出，笼罩在六人的身上。
库默尔瞥了一眼不远处光芒还没退散的手杖，“气息屏蔽，妮娜刚恢复的魔力应该全用了。”
不过有了妮娜的法术，他们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尖细的争吵声越来越近，像猴子的鸣叫。
库默尔眯着眼向声源望去，一群 50只左右的恶咒雪怪正急匆匆地往这里赶来。它们狰狞着面庞，健壮的长臂随着歪扭的步伐一上一下的举动，像一种仪式，同时刨出一条便于前进的小道。
雪怪群的中央驮着几只僵硬的雪怪，还有一些盔甲黄金之类的东西。一旁不负责开路的雪怪们聚在这堆财物旁，叽叽喳喳地争夺着最近的位置。
一只恶咒雪怪是他们能过应付的，但是一群雪怪，恐怕 15级的剑术大师也应付不了。
雪地能增幅他们的力量，越是强大的暴风雪，它们释放恶咒时获得的增幅就越强。
就现在的环境来说，绝对不能被它们发现。
库默尔紧盯着这群雪中恶霸，手上的长剑时刻准备为主人而战。
一上一下，雪怪的抛动雪块的速度越发迟缓，但离库默尔越来越近。
模糊的轮廓，到清晰的形态，再到不到两米的距离。
藏匿的雪地开始发出细微的振动，雪怪们的叫嚣声让他有些目眩。
他重新缩回雪地中，把自己埋进雪里。
他攥紧长剑，在脑海里翻找着杀伤力最强的剑术。
雪怪沉闷的叫声在他左前方传来，它们停下了脚步。
狭小的雪地空间不剩多少空间，冷凉的空气和雪顺着上方积雪冰粒的重量，钻入他轻甲的缝隙中，融成雪水浸没他的衣服。
他打一个寒颤，心如擂鼓。
昏暗的密闭空间里，听感和触感被无限的放大。急促的呼吸声、紧凑的心跳声，还有上方积雪下压的咯吱声，所有的一切都被放大了。
他仔细分辨着来自雪怪的声音。
它们停在了这附近，小声地交流着，叽叽喳喳地语调不再像先前一样充满活力，反倒是有些……畏惧？
想到这个词，库默尔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在这种雪地环境中，这群雪怪足以横着走了，它们还能畏惧什么？畏惧他们六个闯入者？
头顶的雪块响起有节奏的窸窣摩擦声。
雪怪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开路！
攥着长剑到手脚僵硬，库默尔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等了多长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个立时。
昏沉中，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喘息。
库默尔忍着想凿开雪顶呼吸的冲动，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确认真的没有了声响，他轻轻用长剑刨开一个小洞。
呼啸的风如同哭嚎，一次次地攻击这个小空间。
没有雪怪的声音。
他这才放心大胆地从雪地中出来，他摸索着腰上的绳子一勒，绳子从雪地中弹出，牵引着不远处掩埋的队友。
“妈的，真是吃了狗屎。”兽人握住库默尔的手爬出雪坑，脸上迅速挂满冰霜，“妮娜缺氧晕过去了，苏一和我妹还能坚持一会儿，涂涂丽丽得照看妮娜。”古力吐纳斯重新适应雪地外的冰冷，呲牙咧嘴地和库默尔把剩下几个人从雪地里拔出。
“库默尔，现在是什么情况。”古力吐纳斯再一次见识到人类的机敏，心里踏实多了。
他凑到库默尔身旁，和库默尔凑成一堵肉墙挡风，同时也能更好地在风中听清人类说什么。
“刚刚遇到了恶咒雪怪群。”
“那不是七级裂隙才有的魔兽吗。”兽人苦了脸，或许他不该选这个裂隙的，要是一开始选左边那个，现在恐怕已经回酒馆喝酒了，那像现在这样，连自己小命都不知道丢在哪。
“那我们现在往哪儿走？”
库默尔看着雪怪离去的痕迹，它们刨出来的道路又宽又深，到现在都没被风雪摁平。它们带着尸体和物品，是为了做什么？
“跟着雪怪走。”库默尔指着雪道痕迹，“雪怪群的中央驮着几个尸体和黄金物品，我猜它们是在祭祀，既然是祭祀，就不可能会在光秃秃的雪原上。咱们能找到休息的地方。”
“这不是在找死吗？”古力吐纳斯瞪大双眼，转念一想，他们现在这情况和死没什么区别了，“算了，等妮娜醒过来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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