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二十三年春,秦州。一连三日的大雪早已将西北大地裹了一层厚纱。在朔风猛烈的吹拂下,远处的平襄城显得格外平静,静地像是了无人烟,让人感到一种猎人捕猎才有的忍耐。
城外,凉州最精锐的一万骑兵严阵以待,等待着统帅做出最后的决定。
几个将领围绕着年长的将军,在议论着什么,战马发出一阵嘶鸣。
“父亲,听郭循派出的兵士说,郭循军就在城内。”一个将领说,“我军是否要进城?”
“郭循军既然已在平襄半个月,期间屡挫石匡,为何不……把地图给我!”
说话的正是这支部队的统帅张骥,他已经和一众将领指着地图商量了一阵。他掸了掸身上落着的厚雪,摸了摸额头隐约浮现着的几道皱纹,又端详着反复看了几遍的军事地图。这时,一群飞鸟倏地从平襄城内飞出,向城西而来,引得众人抬头望去。三三两两的士兵在平襄城头巡逻,太阳模糊地挂在天边。
两个月前,赵国先主亡故,其侄石烈挟持太子,继而篡位称王,引得关中、中原多地起兵反抗,关中守将郭循便是其中一支。但叛乱很快被石烈平息下来,郭循所部被宗室平原王石匡击败,而后率残部一万多人逃往陇东山中,因屡被赵国军队所败,郭循欲归降凉军,约定在平襄小城接应,凉王这才派张骥领兵前来救援。
“克宣,缓缓进城!”张骥看向身旁的儿子,用手拍了拍他的铠甲,拔出剑直指城西,坚定老练的目光中带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那将领上了马,带一队兵士缓缓向西城门走去。不过,大部分兵马仍是留在了原地,继续等待。
片刻功夫,先头部队就已过了城门,城中没有路人行走,甚至没有多少守城士兵。也许城里的人还在睡梦中,城内出奇得静,呼吸声,马蹄声,风声……
弩箭的上弦声在不经意间随着呼啸的北风传来……
忽然,一支箭矢“嗖”地飞来,将一人射于马下,接着无数只箭像雨落一般飞来。
“撤军!向城外撤退!”将军张恢右手挥剑,回头向队伍大声喊去,话音刚落,城中四周埋伏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既有骑兵,也有手持长矛的步兵。城内高墙上赫然矗立着石匡的帅旗。
“歼灭城中骑兵!”只听敌军阵营一名将军高声喊道。
张恢带军一边抵抗汹涌而来的敌兵,一边向城门方向撤去。
见城内大战,张骥随即命令将军北宫业带领大队人马到城中救援。
凉赵两军陷入一阵混战,厮杀声、呐喊声、刀刃碰撞声响彻城池内外。
北宫业的援军与张恢会合后,被动局面渐渐扭转,张恢带兵逃出城西,与张骥本部会合,敌军越来越多,张骥只好率军向西而去。
几个时辰后,平襄城的骑兵停止了追击,到了下午时分,张骥军在洮水边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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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骥麾下一万凉州精骑仿佛失去了往日的气象,一路的奔波战斗让这支军队人疲马乏。
“看来郭循军早已被石匡击败,石匡在平襄设伏,意欲将我们全歼!”张骥望着一路逃奔而来的兵士,向众将领说道。
原来,在给凉军送出求援信后不久,石匡便率大军赶到陇东山中,全歼了郭循军。郭循为了活命,向石匡道出了与凉军相会于平襄城的计划,石匡将计就计,设伏于平襄城,等待凉军的到来。
“张将军,郭循军一万多人,短短十几天时间竟被全歼,想必石匡大军不在少数!”北宫业说道,“我军千里奔袭,遇敌城而绕,前方狄道有守军数千,东有陇西、南安重兵和平襄城的追兵,我军处境不妙!”
张骥点了点头,道:“我军深入敌境,此地不可久留。令众将士立刻休整,一刻过后,立即返回晋兴郡。”接着用手指向其子张恢道,“克宣,清点本部兵马!”
太阳还是笼罩在乌云当中,一天也不见踪迹。平坦的洮水两岸,大风异常猛烈,将黄沙和飞雪吹到四面八方。河水已有解冻的迹象,一些地方的冰层已经化为碎裂的冰块,向下游流去,一些树长出了绿芽,湮灭了一冬的草渐渐有了些绿意,但周围还是一股肃杀之象。
一众人沿洮水排开,凿冰饮水,身披铠甲使得动作十分笨拙。马被留在一边,低垂着头不知道在吃些什么东西。
休整过后,张骥命张恢召集兵士,准备出发。万人的骑兵已经折兵近半。
张骥命令众将领道:“缓速前行,不可过快,万一遇到敌军,我军亦有精力与之对抗。”随后,令张恢为前军,北宫业殿后,众军沿河北上,朝凉州晋兴郡而去。
大军很快就绕过了狄道,就在前方无要塞阻挡,大军欲全速撤回晋兴之际,一众敌军出现在洮水边。
情况正如张骥所料,石匡想乘张骥军一路奔波、兵疲马乏之际,全歼张骥。
敌军骑兵在洮水右侧一路排开,步兵殿后,正虎视眈眈望着他们的敌人。他们似乎等了许久,却并不着急进攻。
见状,张骥命军队摆好冲锋阵势,同时让将士稍作休整。
“哈哈,看来,敌人等了很久。”张骥冷冷地一笑,又道:“看样子眼前这敌军绝对不止狄道的数千守军。想必我军后部亦有敌军跟随,待其两军会合,又乘我军疲乏,想要将我们葬身于这洮水之侧。”
说罢,张恢拔出了剑,直视着张骥道:“事已至此,父亲,跟他们拼了,宜速战速决,是胜是败,全凭天意!”张恢语气益发地愤慨,北宫业等将领也一并响应,要求速战。
天边的云雾终于散开,显现出一轮鲜红的残阳,正在向西边的山峰隐去。狂风和暴雪依然猛烈如前,似乎没有止住的迹象。
那饱经战争的将军对着残阳一叹,说道:“但愿晋兴、广武两郡的军队牵制住金城敌军,否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所!”他拒马转身望向众军士,愤慨大呼道:“众将士!如今,我们前有敌军以逸待劳,后有追兵将我们包围,今日纵使是九死一生,那我们也要杀出一条血路。”说罢,又一次拔出了手中的剑,直指前方敌军,高呼一声:“众将士,随我来!”
于是这几千人马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向敌阵,他们似乎忘记了一路而来的疲惫,往日的荣光再次唤醒这支战无不胜之军对于绝地重生的渴望,昭示着凉州精锐最后的血气。
两军骑兵纠缠在了一起。不时地发出“冲破敌阵”的声音。开战没多久,南边果然追来了大批的敌军骑兵,战旗上赫然显示是石匡的亲军,这支南征北战的军队将在洮水岸边再一次刷新其辉煌的战绩……
一阵厮杀过后,呐喊声、刀剑声少了下来。太阳早已下山,天色昏沉,只留下天边的残云透着些许灰蓝的颜色,洮水早已染透绯红的色彩,两岸尽是躺着的兵士,旌旗满地,烽烟弥漫。一队几百人的兵士护卫着他们的统帅远去,隐没在暗淡萧条的洮水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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