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西边的天空飘来一大团乌云,遮住了骄阳。只有蝉在树上吱吱叫个不停。
一只魔爪一样的大手突然伸向一只正叫得欢实的知了。
知了噗呲煽动翅膀,一溜烟就飞走了。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布满划痕的手,一个放牛少年的手。
少年约摸二十岁,头发蓬乱,额头因为长期出汗,加上手挠,红了一大片。
少年坚毅的目光盯着飞走的知了,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唉,到嘴的肉又飞了。”少年无奈地叹着气,手伸进口袋,将一串用绿草绳捆起来的知了掏了出来,不紧不慢地数起来。
“一,二……二十四。”
一共二十四只,今天算是收获最少的一次了,也不知道够不够妹妹吃,这个小馋鬼,每天放牛回家,都会毫不留情地在他漏风的口袋里翻来翻去。
少年叫吴梦辰,三个月前他还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上课,空调吹着徐徐凉风,温度刚好适合打磕睡,谁知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板擦击中,殒命当场,鬼使神差地穿越到这个叫关逸少年的身上。
关逸生活在农村,生活条件跟七八十年代差不多。家里有三间土屋,八头牛,屋里屋外终日弥漫着浓烈的牛粪味儿,却从来没尝过牛肉。
条件肯定是没办法跟顿顿大鱼大肉的现代化的生活相比的,但是也不能说毫无长处。
至少他来到这里三个月,心里的浮躁气一点没有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真实。没有了电子产品的毒害,视力和精力都得到极大程度的恢复;少了鸡精调味料的刺激,胃口一天也比一天好,吃嘛嘛香。
家里除了老实巴交的父母,话都说不利索,还有一弟一妹和年过六旬的爷爷。
弟弟比他小三岁,因为是老幺,从小深得父母宠溺,嚣张跋扈惯了,根本不把他这个没用的大哥放在眼里,甚至还把他当作抢夺家产的死对头。关逸也不屑与他计较。
至于小妹关萱就比较单纯,模样娇俏可爱,跟他也比较亲近,喜欢在他怀里撒娇,趁他睡觉时,在他脸上涂鸦。
爷爷年过六旬,在大凹村,除了南山宗庙的法师,从来没有男人能活过五十五岁,也没有女人能够活过五十岁。所以像爷爷这种能活过门六十岁的,简直就是奇迹。
村里人说爷爷以前也是法师,给不少续过命。续命需要消耗道行,自然不是白续,续命者要用一部分寿命作为酬谢,不然就不灵。日积月累,爷爷也薅了不少额外的寿命。后来跟一个村姑产生了感情纠葛,看淡生死,就下山游荡了。
宗庙法师在村民的心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但能呼风唤雨,还能借命续命。
按理说,大部分村民活到五十岁都难,因为有法师的存在,还有大凹村传承了几百年的孝悌,大部分人依靠子女续命,基本都活到了五十岁以上。再想活得久些,可就难了,毕竟寿命总共就那么多,长辈增则子孙减,娶妻生子同样艰难,搞不好会断子绝孙。所以,大数人还是倾向于活到五十,也算是善终了。
万事万物,只有命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多活一天,就多一天阳光,多吃三碗玉米糊糊,村民虽然没什么见识,并不愚昧,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把子女送到南山宗里去,有了法术,才有能活得更久。
南山宗距离大凹村不过六十里,弟子遍布大江南北,哪怕在丛莽荒野,偶尔也能撞见他们的身影。关逸今天就曾看见一袭白衣女弟子,身材高挑,步伐轻便,眨眼间就隐没于荒草深处,连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
南山宗的入门选拔制度也非常严苛,基本上是万里挑一,竞争激烈程度堪比公务员选拔的指数倍。
虽然关逸也怕死,但他从不去凑那个热闹。能够安静地活着已经不易,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
关逸数完知了,重新将其塞回口袋。
远处隐约传来雷声,关逸呆呆地伫立在山头,回望了一眼西边黑压压的天空,顿时大惊失色,“不好,要下雨了。”
关逸沿着小路迅速爬了上去。站在最高的山峰峰顶看去,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林海,密密麻麻的松树一眼望不到头。关逸慌张地吃起口哨,树林外几头黄牛应声掉头,朝他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天空依稀落下斗大的雨滴,雷声也愈来愈大,雨滴落在头顶,关逸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惬意,真是久旱逢甘霖呐!
“孩儿们,走快点,打雷了都没听到吗?老黄,就你最不听话,肚子胀得跟鼓似的,还要贪那一口两口?”
走在最前面的老黄牛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前蹄一扣,用力一撑,就跃上一道小坎。
关逸点数着牛的数量,眉头一皱,一共七头,咦,还有一头去哪儿了?
“铁蛋,铁蛋,你死哪去了?”关逸一脸焦急,在林子里上窜下跳,搜罗牛的踪迹。
铁蛋是老爷子最为珍视的一头牛,从来不让它耕田,它睡任它睡,它吃任它吃,每逢铁蛋受其他牛欺负,老爷子上去就把对方一通抽,大骂道,“你个贱骨头,也知道欺负自家兄弟?”
眼下不见了铁蛋的踪迹,关逸心里慌得一批,这死犊子要是真丢了,回家老爷子非扒他的皮不可。
轰——
一声惊天巨雷响过他的头顶,牛群也被吓得愣在原地。
“老黄,你带头在前面走,我去找铁蛋,这家伙最不让人省心。”
牛群得令似的继续往前走。
“铁蛋,铁蛋,你再不回来,我就不管你了,你就等着让野豹野狼拖去吃肉吧。”少年大吼道,声音响彻林海。
关逸嘴上说不管,人仍在往林子里钻,只是始终连牛的影子也没看到。
轰一声巨雷,嗞一道闪电从他头顶掠过。
大雨连成线,倾泻而下。
关逸下意识地避到一棵松树下显得惶恐不安,他想起爷爷的警告,打雷的时候,不要往树下躲。
一眨眼,他已经顾不上警告,因为他已经注意到无数晶莹的颗粒状物落在了松针上。
不好,是冰雹!
牛群一旦受到冰雹的攻击,犯起浑来,可就麻烦了。
关逸脱掉碎布一样的衣服,遮住头顶,就像牛群的方向冲了过去。
关逸自认为已经做好周全的防护,一颗核桃大的冰雹还是正中他的脑壳。
“哎哟!”
关逸强忍着疼痛,快速向牛群的方向追了过去。好在牛群的情绪尚且稳定,没有发癫的迹象。
关逸拦在最前而的老黄牛面前,大喊道,“都给我进树林。”
牛群很驯服地钻进树林。
关逸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摊坐下来,一个劲儿地用湿漉漉的衣袖揩眼睛。
半个小时之后,雨终于停了。天空依然乌云密布,林海里光线很暗。
关逸将老黄牛栓在一棵树上,再次返回丛林深处,寻老那只走丢了的牛。
林海的雨后大雾弥漫,五米见方以外的区域全是沉沉雾霭。
关逸边走边喊「铁蛋」,除了自己的回声,四面一片静寂。
突然,一阵剧烈的嘶吼声惊得他浑身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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