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儿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成为职业教育年度杰出人物,登上新闻头条。
时间回到2014年,时至春分,临近中午,灵源市第八中学。
作为学生科干事的谢臣正在工会主席胡茂元办公室喝茶,沙发前方的条形茶几上放着几个蓝色的文件盒,盒子侧边的标记处清晰地写着“工会迎检资料”六个大字。
胡茂元坐在茶几的对面,从盒子里抽出一沓资料,一脸满意地夸奖道:“真是太细致了,谢老师既年轻又能干,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臣笑了笑,没有讲话,端起眼前滚烫的热茶,抿了一口。
胡茂元将资料塞进盒子后,又从另一个盒子里抽出资料,翻阅查看起来。
“恩,不错不错,现在学校里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他将资料放在盒子上,继续说:“怪不得毛大姐一定要让你到学生科去,我要是她,也肯定会这么做。”
“胡主席,我听别人讲,您以前也在学生科当过领导?”
“干过!”胡茂元发出老气横秋的声调,说:“我干学生科那会儿,估计你还在高中背课文。”
“那您后来为啥又不干了?”
“心累!”胡茂元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笑道:“主要是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
“就因为年纪大了?”谢臣不可知否地笑了笑,说:“那我师傅可比您大多了,按年龄她都快退休有十年了吧。”
胡茂元推了一下厚重的老花镜,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摇摇头说:“毛大姐,我们可比不了,她是活到老干到老的先进典范人物!”
“我跟你讲,她要是闲下来一天,就会浑身不舒服,还会睡不着。”他打趣道:“所以,你小子最好还是期望她别闲下来的好,哈哈哈。”
谢臣也跟着乐呵了一声,说:“她今天是不可能闲下来的,我早上才听说有个学生出了问题,具体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好像情况还蛮严重。”
“那你今天是孙猴子出五指山,有闲福了。”胡茂元拿起一旁的热水壶,给他续满了水,说:“来,喝茶!”。
“对了,最近谈恋爱了没有?”胡茂元忽然又微笑着问道。
谢臣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还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可要抓紧。学校外面的我解决不了,可你要是看上学校里面的哪个女老师,工会还是可以安排一些福利的。”
谢臣尴尬的不知所措,端起茶杯低着头喝了起来。
“我觉得聂海英就很不错,你们俩看着也很般配!”胡茂元认真地打趣道:“你觉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工会安排一下?”
“啊?”谢臣闻言心里一哆嗦,嘴巴不慎被烫了一下,他将茶杯放回桌上,急忙摆摆手说:“主席,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我真不急。”
胡茂元摸摸下巴,一脸可惜地说:“哎呦,那还真是可惜,海英这丫头可是真的很不错。”
就在谢臣寻思找什么借口逃离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如临大赦,急忙掏出手机一看,顿时整个人又不好了。
“谢臣,你在哪里?”
胡茂元坐在桌子对面,隔着一米都能听到毛景仑不友善的语气,他瞅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谢臣,竟然又捡起桌上的资料翻阅起来。
“师傅,我在给胡主席送资料呢。”谢臣抬头看了一眼胡茂元,投去求助的眼神,却发现他在低头看资料。
“请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学生科的干事!”毛景仑在电话里吼道,“马上到操场来!”
还没等他回复说“好!”,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谢臣见胡茂元依旧低着头翻资料,就站起来说:“胡主席,毛主任找我,我就先去了啊!”
胡茂元抬起头,说:“好好好,那你快去,资料的事情谢谢你啊,回头我请你吃饭。”
“没事儿,您别太客气了,有事儿叫我就行!”谢臣说完就急忙朝着操场跑去。
下了楼拐个角,他远远就看到有两个身影正顶着炎炎烈日站在操场中央位置,其中一个正是刚刚给他打了电话的毛景仑,灵源市第八中学教导科科长。另一个,他目测身高有一米八左右,要比毛景仑高出至少一个头,但此刻却硬是将自己萎缩成了一个小孩,敬畏地聆听毛景仑手舞足蹈的批评。
若是平日,遇到这种场景,谢臣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以免惹火上身。
他小跑加碎步冲刺到毛景仑面前,有些心虚地问道:“师傅,您……找我?”
毛景仑递过来一个肃杀的眼神后,继续批评那人,并没有理会他。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开始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可怜的家伙,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心想应该是新来的老师。
那人表情极其不自然地瞥了一眼突然闯入的谢臣,接着谢臣就看到他原本黝黑的脸颊,瞬间变成了黑红色,那样子像极了一个红色套黑色的双层气球。
谢臣觉得自己的突然出现,可能已经让原本就站在一楼的这家伙直接跌到了地下室。他看到他一米八的大个子,低着头笔直的站一个点位,显得很是局促不堪,不免心生怜悯,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
“师傅,您老人家找我什么事情啊?”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打断道。
毛景仑似乎没有想到,在她给予警告的眼神后,谢臣竟然还敢插嘴,打断她的高谈阔论,准确地讲是驳了她的面子。
“占用你时间了?”她似有不悦地问道。
“不是不是,师傅。”谢臣嘿嘿笑了笑说:“主要是这日头挺毒辣,我看您也辛苦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办公室,坐下来慢慢讲,您说万一要是中暑,就不值当了。”
毛景仑抬手指向谢臣,开口骂道:“谢臣,你少油腔滑调,这两年别的本事没见你长进,嘴巴倒是吃了不少蜜蜂屎!”
“我跟你讲,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满嘴跑火车不干实事!”她继续训斥道,“我叫你过来,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在谢臣看来,毛老太就是这样,从来都是不得理还不饶人。
“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就想着给别人解围,想做圣人啊?”
“不是,师傅……”
“你给我闭嘴!”
“好!”
“好?好是几个意思?有意见是吧?”
“不是,师傅,我……”
“不是又是几个意思?”她不依不饶道,“你这么有主见和本事,那行啊,盛良义老师班上的事情,你去处理,处理完了再来找我!”
谢臣认为,毛老太总是这么有个性,比如讲完这句话,她就真的转身离去了,只留下汗流浃背的他在炎炎烈日中凌乱。
“这一届谁要是做你徒弟,可真是祖上无德,倒八辈子霉!”谢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叫苦不迭。
“那个,师兄,实在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盛良义略显腼腆地在他身后说道。
“师兄?”他转身问道,“盛老师,你也是省师范大学毕业的?”
盛良义摇了摇头,尴尬地说:“我……就是毛主任这一届的新徒弟。”
“啥?”谢臣猝不及防地喊出一个字。
接着,他又急忙伸出手尴尬地说道:“呵呵呵,原来是师弟啊,欢迎欢迎,非常欢迎你加入我们峨眉派。”
他看着盛良义被晒的红里透黑的脸颊,暗自叫苦,于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师弟,其实师傅是挺好一老太太,就是脾气大了点,等你熟悉了就会好很多。”
盛良义认真地点了点头,像个学生一样大声跟他保证道:“师兄放心,我一定向师傅和您好好学习,争取能够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
谢臣闻言,隆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盛良义到了这时,才感觉整个人放松下来,原本蜷缩的身躯一瞬间舒展开来。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和脸上的汗水,略显尴尬地说:“我刚刚太紧张了,甚至都感觉不到热。”
“不会吧?”谢臣惊讶地问道,“走走走,再站下去估计就真中暑了,咱们去买瓶水。”
说罢,他转身朝超市走去。
盛良义快步跟上他,继续说:“是真的,我看到师傅,就莫名的害怕,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遇上班主任老师了。”
谢臣笑着打趣道:“恩,看来师弟你在高中还是个好学生呢!”
盛良义似乎意识到什么,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我刚毕业不久,在学校学的又是理科,不是很会聊天,让您见笑了!”
“没有没有,你聊的很好,我很喜欢。”
“是吗?”他忽然眼角放光,似是遇到了知己。
谢臣却笑而不答,转而问道:“对了,说说你班上的事情,我内心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会让毛主任对你这么大动肝火。”
“唉!”一听到班上的事情,他整个人又似乎成了霜打的茄子,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
“没事儿,天塌不下来,”谢臣拍了拍他肩膀,安慰说:“你精神不要太紧张了,天塌下来,不还有校长他们嘛!”
盛良义听着他的话,眼神似乎有些难为情。见谢臣一直盯着他,半天才唯唯诺诺吐出一句话。
他说:“就是这次,不知道,校长他们能不能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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