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少爷又发疯了！”
亮堂满室的烛火，摊开的锦绣文章。
已是知天命年纪的江府家主江文龙紧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地看着着急忙慌的老管家，但听到“少爷”两字，心中顿时紧绷起来。
我儿，怎么会……
尽管眼前发昏，江文龙依然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他看向佝偻着腰的老管家，问道：
“没告诉夫人吧？”
“没有，我派了几个下人看住少爷，然后直接来请示您的。”
老管家阿福沉稳有力地回答。
江文龙舒了口气，心中思绪万千，却都化作了无奈的两字。
“带路！”
……
红灯笼，鹅毛雪，风声凄厉。
江文龙步履匆匆，心中沉重。他感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嘭嗵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高高抓起，空悬不下。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而行，很快就到了事件发生的地点。
东屋这边早已围满了人。
空旷的庭院中此时堆满了白毛雪，晶莹剔透，却都不如场中的一人来得更引人注目。
庭院中，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正手舞足蹈，身姿狂乱。他似乎丝毫不在意猛降的风雪，如癔症发作的病患般癫狂，嘴里还嘟囔着旁人不解其意的音节。
见了场中人，江文龙心中不好的预感成了现实，眼前发黑，悬着的心终于愉快地亖了。
他看向一众在场外犹豫不决的家仆，气得发昏。一手扶住有些眩晕的额头，一手指着那疯癫男子，颤声道：
“愣着作甚！还不快送少爷回屋？”
左右家仆见老爷来了，虽然先前被癫狂的大少爷吓住，生怕伤到人而不敢动手，可这会儿老爷都下了命令，也不敢犹豫，于是一拥而上，扑向那道狂舞的身影。
“我没疯！爹！哈哈，我没疯！”
江黎嘴里发出狂笑，毫不畏惧地看着扑向自己的一众壮仆，脚下生风，竟是毫不费力，轻松躲开了他们的围堵。
你扑我躲，一来二去，几个身形魁梧的壮仆竟然一时拿不下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大少。
“少爷，回屋吧！”
福伯在场外看得心急，眼见身边的老爷一副头脑发昏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劝道。
就见场中身姿灵活、如灵猴般戏耍众人的年轻人似乎听了劝，居然站在场中不动了。
一众家仆眼见自家少爷不再躲闪，把握机会，齐齐扑上去，一下子封住他的躲闪空间，架住了人影。
不做反抗。
江黎被众人裹挟着，几步来到江文龙跟前。
可惜的是铺满庭院的洁白雪花惨遭众人的蹂躏，哭花了脸。
江黎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看着眼前头发带着一抹花白的父亲，笑容更灿烂了。
“爹啊！儿子我成了！成了啊！”
他像个刚考取了秀才功名的童生那般，向着自己的父亲炫耀邀功，以至于兴奋到手脚不自觉地抖动。
力道之大，几个壮仆也压制不下。
可父亲并没有如江黎想象的那样微笑着夸奖他。
江文龙年已五十四，却保养得很好，面容俊美，蓄须，粗看如三十来岁，加之身材清瘦，自有一派名士风度。
可他的风度此时已荡然无存。
他状若癫狂，满眼血丝。
紧紧抓住儿子的肩膀，声音如杜鹃泣血般凄厉：
“儿啊，咱不学道了！不学啦！算爹求你啦！！！”
江黎依然在笑，眼神却无比空洞——他似乎全然未注意到父亲歇斯底里的悲哀。
脸上的皮肉如蜡像，僵硬而死寂地笑着：
“爹啊…我成了，儿子成了……”
喃喃声中，他的身上凭空燃起了幽绿的炙人火焰。
轰！
幽幽火光冲天而起，繁盛百年的飞云城在这慑人绿光中，被衬得如同鬼城。
……
江黎醒来时，日头已上三竿。
他翻身坐起，面部恰好接住透过油纸窗户缝隙间打进来的光线，眼皮子发木，全然睁不开沉重的眼。
眼睛怎么这么花？
抬手挡住光。
咦！这两个漂亮小姐姐怎么在我屋里？
左边的绿裙子温婉可人，右边的淡蓝裙娇俏乖巧。
他习惯性地自觉站好，抻开手臂，任由小姐姐为他更衣。
哦，我现在是江家大少啊！
唉……
怎么吃顿饭就穿越了。
今天是穿越到这个疑似古代世界后的第九个早上，他依然有些不太适应大清早起来没有手机闹铃，不需要上早八的日子。
太堕落了！
江黎心想，为什么这样的堕落日子非得踩着他30岁的尾巴才来，区区穿越，996打工人根本无所畏惧好吗？
让美好生活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在心中狂吼。
“少爷，夫人昨日吩咐了，请您醒了便到她那儿用饭。”
穿绿裙的姑娘面带笑容，一边为江黎束紧衣带，一边对他说道。
“知道了……”
江黎翻了个白眼，算是对前身这位宠儿狂魔老妈的控制欲领教颇深。
“对了，凝春，我要的《东洲万国志》拿来了吗？”
他拍了下脑门，突然想起前两天自己吩咐给绿裙丫鬟的任务，于是就提了一嘴。
“是奴婢的错！少爷，请您责罚。”
出乎江黎的意料，凝珠面色大变，居然‘砰’地一下就跪在地上。
连带着她身旁穿淡蓝裙子的月禾也一脸懵懂地跟着跪下。
“……我不是早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跪下！事儿没办成就没办成，慢慢来嘛。”
江黎有些无奈，见弯腰没能扶起跪着的两人，语气不免加重，才让她们起身。
他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周围人动不动就下跪的行为。
凝春眼中含泪，顺着江黎的搀扶站了起来，只是脸上仍残留着些许不知为何而生的恐惧。
而月禾则是满脑子疑惑地看着两人，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跪了又起。
江黎不是头一次见到身边侍女行为的违和之处。
只不过强行询问之下，往往只会得到这些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当然，某个笨姑娘除外。
他叹了口气，不好再问，只是埋藏在心底的疑惑不可避免地生根发芽。
“好了，赶紧带路，去母亲那里。”
他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转身，屋檐下的阴影帮他敛去了脸上可能被人察觉的微妙情绪。
“是……”
……
“……听说了吗？将军坊那边死人了！”
“嘶，你说的是昨晚那场大火？”
“对啊，据说是还是一个大户人家呢，整整三十多条人命呢，都死了！”
“可不得了……”
江黎带着凝春、月禾两人去原身母亲那儿的路上，遥遥便听见有人说话。
他一看，原来是几个仆人正在闲聊，聊得内容还格外惊人。
他有些好奇。
于是拦住想要出声呵斥的月禾，藏匿身形打算偷听。
“……我听我那当仵作的亲戚说，别看是火灾，实际上是那家人惹了脏东西，被一晚上屠绝的！”
一个长相粗豪，眼睛却像两颗黑豆子的家仆对其他几个人吹嘘，引得众人一愣。
“王三儿，话可不能乱说，哪有什么脏东西！”
听王三吹嘘，一个家仆下意识否认他说的东西，引得其余人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
“王三，你又说胡话了！该不会是昨晚跟婆娘做狠了，这会儿还迷糊着吧哈哈。”
……
众人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怕被管家抓到，但照样使王三身边的空气都显得格外快活。
“去你的吧！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那亲戚还给我一块那鬼留下来的东西呢！冰的很！”
王三急了，黝黑的脸上青红一片。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忙从自己衣服袋子里掏出一块似乎长着苔藓、幽绿色泽的不规则石头，捧在手里向周围人炫耀。
刚一拿出手，绿色石头便以它魔鬼般的诱惑拿住了众人的眼神，也包括躲在一边儿的江黎。
这……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胆大的瘦高个儿伸手，试探性地摸了摸那块石头，冰寒的阴冷气息顺着指尖传来，令他忍不住一个哆嗦。
“啧，奇了！还真是跟冰似的，等会儿……，该…该不是真的吧！？”
瘦高个儿先是出言肯定了王三所言非虚，接着一种恐怖的猜测浮现在心中，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望向那块绿色石头的眼神也不对了。
“王三儿，你哪儿拿来的这鬼玩意儿，别真让脏东西闻着味儿找过来……”
众人纷纷挪动脚步离王三远远的，也有和王三交好的人劝他丢掉。
“这这…我…我怎么办啊！”
王三见众人这副摸样，失了智的脑袋终于回过神来。
被心底莫名涌上来的那种炫耀心思冲昏的头脑冷却，他这才回过味儿来，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自身体内涌出。
他也就是偶然遇见亲戚，寒暄后知道了昨晚发生惨案的一点内幕。
加上瞧见了其准备拿去处理的绿石头，一时冲动就花了点小钱买了过来，打算当做吹嘘的谈资。
全然忽略了背后可能存在的风险。
莫…莫非是被鬼施法障了眼！
他想就这么丢掉绿石头，却又担心给待他不错的主家引来脏东西，导致和将军坊同样的事情发生，一时间进退两难。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恰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嗓音出现在王三的耳中，更使他如坠冰窟。
“不妨，拿来让我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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