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命蚍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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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龙疆大陆，顺天十二年，即史书所载“八王平乱”后的第十二年。

　　而“八王平乱”也被一些知情的坊间民众称为“甲子政变”。

　　有人说，“甲子政变”扼杀了一位雄才大略帝王的宏图伟业，使他魂泣九泉功亏一篑，含恨而终，有人说，甲子政变是草原北莽苟延残喘的救命偏方，是中原人为一己私利的养虎为患。不管怎么样，那个死后谥号“昭武”的皇帝野心被连同棺椁被埋葬在秀春山的皇陵里。

　　时在隆冬。

　　岁暮天寒，白雪纷飞。

　　鸿武国里，位于帝都郊外的绸湖山庄在管家吆喝的掌灯声中，各丫鬟井然有序地依次燃起从山庄大门到各个房屋院落前的灯盏。

　　此时不远处的街巷传来一声铜锣声，并伴随着一声吆喝远远传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落更后的第一句便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而那些街头巷尾的贫寒人家，在听到更夫的声音后，便会熄了油盏灯，渐渐地各屋舍内的窃窃私语声也便小了下去。

　　街巷与天地一同酣眠，雪无声却簌簌落落下着。

　　宵禁开始，“吱呀”一声，厚重的朱漆铆钉的皇城门打开，从皇宫走出四队持戈的巡逻护卫，伴随着鳞甲苍苍声，脚踩白雪发出咯吱的声响，拱卫天子内城的四门吱呀打开，四队人马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走出城门，游弋在大街小巷。

　　街头巷尾的房屋鳞次栉比，明月下一袭黑影辗转腾挪在房梁上，远远尾随着那队巡逻卫士，如月夜下一只矫健的黑猫，看了一眼巡逻队后，纵身一跃，攀上一颗大树借力飞向远方，消失在夜色中。

　　挂起灯笼之后的绸湖山庄被昏黄的灯光柔柔包围，远远看去如镶嵌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

　　老管家还在山庄大门口徘徊，已是初更却仍不见少主归来，便在山庄门口来回踱步。少时，眼前便缓缓出现一颗莹白光点，隐约可见一行两人由远及近，顺着通往山庄的大路缓缓而来。

　　一行两人中，有一手持灯火之人身背古琴，右手执灯，烛火摇曳在他脸上，脸色显得平静和煦，如而立之年的教书先生摸样。在他的身前走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年轻公子，身披大氅，大氅缎面刺绣着一枝鲜红的梅树，朵朵梅花吐蕊争艳，绣工着实不错，好似将实物拓印到衣物上了一般，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有钱公子的派头。

　　老管家见两人到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只是自家少爷还是那副样子，手握酒壶，腰间别扇，身形踉跄，不时提壶畅饮，口中念念有词，而滴落在胸前的酒渍早已结冰，映衬着华服上刺绣的梅花如傲霜斗雪般娇艳欲滴。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华贵公子随口吟诵，提酒便饮，一线琼浆从口入，御春寒，半卷诗篇化酒气，融夜幕。此刻门前素光柔和，映照着华贵公子此刻的狂放不羁，浪荡写意，便如谪仙人，应为风流子。

　　老管家急忙上前搀扶起自家公子，随手接过手中酒壶。

　　“哎呀，怎么又喝成这个样子。”

　　仍是这样一句不轻不重的埋怨。

　　老管家搀着自家少爷进了庄子大门后，随后扭头吩咐山庄守卫值夜操点心，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山庄。

　　只是老管家没有看到那个在少主身后执灯照路，身背古琴的年轻人轻微侧头，侧耳朝着山庄大门前的古树，双耳微动，面露讥笑，嘴唇微动，似不可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声音温醇似教书先生。

　　随后头也不回的跨进大门。

　　山庄大门外的参天古树之上，有一名黑衣人屏气凝神，待人全部走完，合上那扇厚重的山庄大门之时，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借着月光，提笔在册子上写到“腊月初一，戌时，绸湖山庄少庄主沈秀龙宿醉而归。”

　　刚想停笔收册，却又呵笔下书，写下“一夜无事。”

　　此人名叫“庚辰”，隶属于鸿武国谍报探子“蜂巢”这个组织，由朝廷内务府的大总管方无量率领，不受地方或者各级府衙节制，直接对当朝皇帝负责，在皇帝的亲卫里选拔，平日里就干些监察百官，监视江湖，执掌刑狱，或者抄家灭门的事。

　　蜂巢自甲子政变第二年起成立，这柄“天子剑”已经高悬江湖与庙堂十一年之久，替当朝皇帝处理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棘手事情。

　　这个名叫庚辰的谍子，负责监视绸湖山庄已有三年之久，在绸湖山庄里面，还有他们的内应，当然在其他各个武林门派，山庄别院，都有像他这样的谍子在一明一暗在监视记录，方便当朝皇帝陛下了解江湖庙堂的风波诡谲，一旦有风吹草动，在下手时也能顺理成章。

　　随后那人将小册子放入怀中，轻呵双手，扶着树枝站立起来伸展了冻僵的身体，心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转念又一想，春芳楼此刻应是灯火通明，温暖如春。倚红偎翠，莺莺燕燕之间，一杯温酒下肚，便可消解几分寒意。

　　想到此处他便站起身子舒展了一下因长时间猫着而发酸疼痛的身体，看了一眼绸湖山庄静谧的院子，双脚一蹬，跃下枝头，消失在夜色里。

　　老管家一路扶着宿醉的少主进了院落，一直到三进院落之后才到少主正屋，招呼两个丫鬟伺候少爷更衣洗漱完毕，躺下之后老管家才熄了灯回了自己屋子。

　　就在老管家回到自己房子不久之后，山庄大门另一颗古树上的另一个黑衣人此刻在月光下缓缓显出身影，他双眼一直盯着之前黑衣人影消失的方向，直到那一袭黑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目光。

　　轻点古树枝桠，踩落积雪几许，掠过几棵古树枝头，倏忽几个起落，便已落在绸湖山庄院墙之上，直奔三进院落。

　　如尘光飘舞，似鬼影迷踪。

　　推开那华贵公子安寝的屋门，而后向四周张望一番随后轻扣屋门，径直走到一处书架旁，转动某处书籍，而后那书架似房门缓开，露出一道暗门，暗门背后有向下的阶梯，直通地下暗室。

　　黑衣人扯下面罩，缓步走入。

　　却见暗室里灯火通明，早有两人落座案几，正围炉煮茶。

　　那两人正是之前手提酒壶，身背古琴宿醉而归的主仆二人。古琴早已横放案几，而那腰间别扇也被华贵公子抽出，拿在手里，扇清风徐来，茶香满室。

　　摇扇的公子名叫沈秀龙，对外身份是这诺大绸湖山庄的少当家，是染布制衣的绫罗富商，也是名动京城的俊美公子。而那而立之年的教书人模样的人，叫做龙一，龙一只是代号，而不是他的真名。

　　“树上的小螳螂耐不住寂寞，已经飞走了。”进屋之人说道，随手扔下面巾，端起眼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摇扇的贵公子沈秀龙复提壶倒茶，展颜而笑，合上折扇指着眼前来人。“所以才让你这只老黄雀飞了进来。”

　　“那小谍子兀自蹲在树上，学人潜行侦查，却不知一举一动早已被我尽收眼底，看此人最后消失的方向，定是去春芳楼喝花酒去了。“蜂巢”的一流谍子也这般酒囊饭袋，大总管方无量实在令人贻笑大方尔！”

　　黑衣男子学那学塾夫子摇头晃脑，夸夸其谈。

　　“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你怎知自己一定是那黄雀，而非螳螂呢？”

　　开口之人是先前那身背古琴的掌灯人龙一，声音醇厚，音色好似中年文士，教书先生。

　　听闻此言，黑衣人猛然一惊，他可是知道自己大哥双耳上的功夫有多厉害，修炼的独到听功名为“瀚海听蝉”，方圆十里的风吹草动，都可尽收耳底。

　　莫不是大哥真听到了什么，还有我都未曾注意到的其他探子持弓准备弹我这只老黄雀？

　　“大哥，蜂巢果真还有别的眼线在？”

　　龙三犹疑不定，若真一不小心被蜂巢的人抓住一点蛛丝马迹，虽然自己嘴上说着蜂巢是酒囊饭袋，可是江湖庙堂哪个出头鸟不被这群疯狗活活整死。到时坏了大事，自己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万死难辞其咎了。

　　被称作“大哥”的龙一轻轻摇头，淡淡道：“并没有。”

　　随后狡黠一笑补刀：“我只是看不惯你那股子装劲。”

　　黑衣人唤作龙三，此刻忍不住白眼直翻。

　　“龙三，那二十七名贡生情况怎么样？”沈秀龙浅口品茗，转而问道。

　　贡生便是参加秋闱，通过乡试的学子别称，只待来年参加京试春闱，杀入决赛便可金榜题名，鱼跃龙门，十载寒窗便可一朝扬名，随后的春风得意，长安看花自不必多言。

　　听闻此言，那被称作“龙三”的黑衣人顿时收了吊儿郎当的姿态，正襟危坐，抱拳回道：

　　“少主，二十七名学子乡试已过，便都挑灯夜读，不敢怠慢，以此二十七人在各乡试的成绩来看，明年三月的九国会考中的春闱定能金榜题名，计划目前来看，一切顺利。”

　　沈秀龙合上折扇，轻敲眉间，低思沉吟。

　　“二十七人的身份可曾暴露，须知他们二十七人任何一个人的暴露都意味着牵一发而动全身，都会招来当今朝廷的彻底追查，直至斩草除根！”

　　沉思片刻，沈秀龙又问。

　　“当年宫中事发之前，这二十七名考生的家室，背景，籍贯已被户部的官员一一篡改，并分别找死囚替死，李代桃僵偷梁换柱之下，天衣无缝，神鬼不知，时至今日，这二十七人守口如瓶，还未有人发觉出蛛丝马迹。”

　　二十七名考生原来的籍贯，背景，现在的姓名出身，早已记录在册，呈在沈秀龙的案几之上。

　　沈秀龙一一翻过，在脑海里又梳理一遍，最后合上册子，扉页署名《缝衣人册录》五个字。

　　“他们二十七人干系重大，一旦暴露，我们的整个心血计划就要付诸东流，通知“九张机”众人，务必严密监视这二十七人的一举一动，随时清理掉能够使他们暴露的周遭人事，务必将他们二十七人安全送入来年的九国会考。”

　　话语间，原本看起来平和可亲的沈秀龙眼神里透露出一抹果决厉色，双眸猩红犹如地狱中的业火燃烧。

　　他们二十七人便是铆钉，便是阵眼，是国手眼中屠大龙的手段，是为将者手中的前锋利剑。

　　龙三抱拳回道：“少主，这半个月我走过九国二十七地，已与当地“九张机”的首领打过招呼，要其务必严密布局，仔细监视，我随后再飞鸽传书，嘱咐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沈秀龙听完，口不言语，只是点头示意。他在仔细回想这十二年来的点点滴滴，十二年间一张名为“九张机”的大网无形之中笼罩在九国之内，十二年以来的如履薄冰，暗中布局与发展此刻在他的脑子里抽丝剥茧般慢慢浮现，他在回想这十二年之中的每一步环环相扣有无破绽，这无疑需要精妙的谋划与细致严苛的实施。

　　脑子中顿时如惊涛拍岸，碎石坠落，一阵头大，这样严密精确的谋划，确实得需要一个谋士，只是明察暗访多年，一只未能寻见。

　　只是目前来说，还得等，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他的眼神从暗室里的一排排书架上扫过，书架上摆放的是这十二年中九个国家的政事、战事、各阶官员的政绩、功过，大到上书的折子，小到此人当晚身边姑娘的名字。

　　一个滴水不漏的谋划就如同织布机上的布匹，纵横交错却天衣无缝。

　　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在案几上的《缝衣人册录》这本册子上，便是当前计划的关键。

　　这二十七名缝衣人要缝制什么衣服，或许是要借这龙疆大陆的天地星光，山河秀气，豪阀血光，贵族性命，请万民所望，引天地大势，挟风云色变，入明黄蜀绣，最终缝制出一件权利与荣耀加于一身的—九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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