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子。
一根黑梭梭，不留神看还以为是根火叉的魔杖，被吊在门可罗雀的旧货店里，位于偏离日照的货柜最边缘，用一根用麻绳随意地绑在铁钩上。
要不是下方标着五枚铜币的价格，压根不会有人把它当做商品。
“我记得，我好像被人暗算了……”
搅动混乱的大脑，梅菲斯特从浆糊一样混乱的脑海里，想起一个总是闭着双眼的妙曼身影，那是一位长着黑色翅膀，穿着圣洁白色长裙的女神，完美而青涩面庞总是流露出无穷无尽的温柔和悲伤。
不要误会，虽然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她是复仇女神，是战士们宣誓复仇时的祈祷对象，也是把梅菲斯特变成这幅模样的始作俑者。
回想起苏醒前的最后一段记忆，这位复仇女神睁开双眼露出奸笑，用最温柔的腔调、最人畜无害的嗓音说出的最恐怖话语——
“梅菲斯特，你的肉体和灵魂都将永远被我奴役。”
是的，梅菲斯特被她暗算了，要不是早有防备留了一手，现在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
说起来，怎么一个女神竟如此对自己“关爱有加”？梅菲斯特再往前想，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罗兰帝国的摄政王，魔法体系的建立者，庙堂供奉的“法尊梅菲斯特”，以及……穿越者。
梅菲斯特本名石勋，曾是一位三十岁的光荣共享员工。
某天恍恍惚惚加班回家后，恍恍惚惚地看见了东风的车牌——然后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
等到醒过来，已经在这个西幻世界了。
前情就是这样，总之，梅菲斯特现在挺急的，他虽然醒了，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瞪着门外光屁股跑的小孩呲牙。
毕竟现在的身体，只是一根木制魔杖，木头虽然是良好的魔力传导介质，但却不是合格的魔力储存介质，根本无法聚集足够的魔力。
打个比方，再昂贵的水龙头和水管，也没法从被暴晒的干涸池子里抽出水来。
梅菲斯特就是这么个情况，简单来说，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要是能找到一具肉体，或者依附在某个人身上就好了。
吱呀——
忽然，店铺连通内间的门响了，一名睡眼惺忪的卷毛青年伸着懒腰走了出来，他推开大门，把营业的招牌挂在了门口。
来得正好，梅菲斯特锁定了目标，尝试用所剩无几的魔力进行脑内传话。
“喂，小子，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快过来！”
仿佛是对梅菲斯特说的话有了反应，青年忽然睁大了眼，定睛望来。
“没错，就是我在叫你，快过来。”
青年快步迈来，停在了货柜前。
他先是眼睛微眯，然后忽然大睁，绽放出凶厉的目光，锁定了梅菲斯特——身后的柜壁上，那里有一只正鬼鬼祟祟地颤动着前须的蟑螂。
他压根没听见梅菲斯特的声音，只是十分敏锐地发觉了货柜里的鬼祟身影。
啪！青年一巴掌把小强扇了个底朝天，后者六条腿船桨似的挣扎着，看样子活不久了。
梅菲斯特一面盯着满意离开的青年，一面盯着奄奄一息的小强，不由得咕哝。
“连脑内传声都听不见，我就说该推行全民魔法素质教育......”
说罢，他盯着四脚朝天的小强，盯着那瘪了一半的棕色躯体，恶心的乳白色体液正从破溃的伤口缓缓滴落，触须和腿划个不停，就像一只倒过来划桨的漏水长船。
蓦地，他的脑海里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要不……凑活凑活用用？就说这算不算肉体吧。
如果魔杖能呼吸，此时一定能听见梅菲斯特发出的沉重叹息声。
什么叫卧薪尝胆啊？只要有机会东山再起，别说小强了，就算变成小汉堡，也不是不能接受。
事不宜迟，趁着小强还新鲜，赶紧转移上去。
梅菲斯特盯着小强，就要准备施放灵魂转移魔法。
就在这时，店铺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位客人走进了店铺，那是一个小矮子。
仔细一看，是位眼睛如碧玉般纯净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她穿着朴素简陋的麻布衣，披着灰色的斗篷，几缕银色的发丝垂落在平平无奇，甚至有那么点丑的脸蛋上。
梅菲斯特屏住了呼吸，女孩的到来让他的心脏狂跳。
事先说明，梅菲斯特对天发誓，他的内心没有哪怕一丁点会被“FBI，Open the door”的想法，单纯只是因为，这女孩是个沙漠精灵。
沙漠精灵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类的城镇里？
众所不周知的是，沙漠精灵和人类的关系有点像英格兰和法兰西，不能说肝胆相照吧，属实是沾点血海深仇了。
城里要是出现沙漠精灵，估计全城的人都会点着火把出门缉拿，甭管城墙脚的哪个旮旯角落，甚至领主家厕所的蹲便器都得掀开来掏两下。
沙漠精灵的外貌非常好辨认，银色或金色的头发，青绿色或者绿色的瞳孔，以及尖耳朵，如此明显的特征，按理说他们决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类城镇——但是，梅菲斯特也不会在意那些小细节，来都来了，女孩的出现简直有如雪中送炭。
精灵天生拥有感应魔力的能力，不像绝大多数经过严苛的训练才能感应魔力的人类，比如刚才那个对梅菲斯特的呼唤置若罔闻的麻瓜，那种估计一辈子都没有接触魔力的可能。
精灵可就不一样，梅菲斯特跟她说话，她一定能听见。
“那边的小女孩，能听见我说话吗？”
梅菲斯特尽量以温柔、平和的语气，试探性地问道。
女孩先是一愣，然后左看看，右看看，挠了挠脑袋。
“我在这里，小女孩，就在货架的最后一排，如你所见，我是一根魔杖。”
女孩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别害怕，我不会害你，快过来。”
梅菲斯特就像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辈，也更像一个在耳边低语的魔鬼。
他想把女孩引过来，然后想法子占有......不，是附着在她身上。
可不得不说的是，由于梅菲斯特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或许以为根本没过多长时间，导致他对如今的世界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
女孩警惕地向后缩了两步。
“魔、魔杖说话了，我要向审判庭举报！”
女孩脑海里的声音出现在梅菲斯特脑海中，关于这一点，女孩也表现出了极致的诧异，也拜这点诧异的时间所赐，她顿住了脚步，让梅菲斯特有了回旋的余地。
梅菲斯特在这电光火石一般的刹那察觉到了异样，先是不该出现在城镇里的沙漠精灵，然后是他听都没听到过的“审判庭”，他第一反应是又穿越了，第二反应是难不成已经过了很久。
无论如何，梅菲斯特得开口做点尝试，他继续以温和而平静的语气说。
“女孩，你误会了，我不是魔鬼，我是魔法师。”
“魔法师？”
女孩的神情发生一些变化，停止了向后逃走的动作。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用意识与我交流？是我用魔法建立了我们二人沟通的桥梁，因为我发现，你是一个修炼奇才。”
“修炼奇才？”
女孩呢喃着，刚才有些紧皱的眉头已经略为舒缓，逐渐变成好奇的形状。
见状，梅菲斯特继续添油加醋。
“我碰巧借用这只魔杖观察世界，然后发现了你……你是一个修炼魔法的绝世天才。”
女孩有些不敢相信地摇头。
“魔法学院对我做了资质测试，说我没有任何一点魔法的天赋。”
说沙漠精灵没有魔法天赋？这是哪个老混蛋喝了几斤白的才敢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梅菲斯特在内心深处吐槽了两句，然后继续说。
“天才，向来不会被庸才理解，那群凡人看不到你卓越的天资，但我能看见。”
“真、真的吗？”
“如果好好学习，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魔法宗师。”
女孩的眼神既期待又失落。
“可是，我没能通过魔法学院的测试，爸爸还把我赶出了家。”
梅菲斯特以有些遗憾的语气说，“很多年前，我也教导过像你一样的天才，可惜啊，那以后我就再没收过学徒。”
女孩沉默了。
“可惜啊，可惜啊——”
梅菲斯特长叹了几声，仿佛背后埋藏着许多悲痛的故事。
女孩这时有些按捺不住了，她有些试探性地轻声问了一句。
“您真的不再收学徒了吗？”
“不收了。”
女孩的嘴角微微下垂，眼眶开始泛红，有点像垮着脸想哭的小猫咪。
“真的，真的不收了吗？”
“哎，哎……”
梅菲斯特又发出两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女孩变得很失落，梅菲斯特见差不多是时候了，便说:“但是，放任你这样的天才被埋没，我也有些于心不忍。这样吧，如果你真心诚意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再考虑一下。”
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生怕错失机会似的连忙说。
“只、只要能收我为学徒，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梅菲斯特没有立即回答女孩，他保持着沉默，似乎在审视眼前的女孩。
女孩内心在祈祷，在忐忑，被这段看似漫长的沉默折磨着，以至于已经开始后悔，但不是后悔跟梅菲斯特交流，而是后悔以前还没有遭受过责罚的小错误，现在会不会累加到这一会来惩罚她。
终于，沉默结束了。
“你说，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女孩没有哪怕一瞬的迟疑，像小鸡一样连连点头。
“这样，我不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但我要考验你的决心。现在，你过来与我签订契约，将你的一只手作为我施展魔法的载体，然后将我暂住的魔杖买走。”
这句话等于是同意了，女孩差点就要跳起来，但她想到现在两人是在脑海中交流，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怀疑，硬生生止住了那股跳起来的冲动。
但眼里的那个激动是抑制不住的，刚才差点被拒绝挂在眼眶边上的小珍珠，这下真从脸颊上掉下来了。
“好的！”
女孩走了过来，现在梅菲斯特所在的货架前。
不知为何，她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只见她颤悠悠地把手伸向了……摆在最中央，杖身镀金、端镶着红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级魔杖。
如此厉害的魔法师，一定就在这根最华丽的魔杖上吧，但是……我买得起吗？
女孩的一只手仅仅捂住了兜里的二十枚铜币，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红宝石魔杖捻起来。
她十分在紧张，心头在滴血，要买下这根魔杖，可能大半年都只能啃黑面包了，但是，只要能成为魔法师，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加油，能挺过去的。”
女孩在内心深处为自己打了打气，然后问梅菲斯特。
“请问，要如何与您缔结契约呢？”
“……”
看着女孩把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昂贵魔杖捡了起来，梅菲斯特突然感觉有点窘迫，但没有表现出来。
“不是这把，在右边。”
“旁边？”
女孩连忙宝石魔杖放回去，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啃黑面包的时间就要短很多了！
根据梅菲斯特的指示，女孩捻起了右边镀着银镶着一颗小宝石的魔杖上。
“也不是这把，更下面。”
女孩视线再一转，看到一根镶嵌着水晶的木制魔杖，又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之后黑面包都不用啃了。
“也不是这根.…..在最下面。”
然而，梅菲斯特依然说不是这一根，这样一来，女孩只能将目光转向最后一根，像根火叉似的挂在一边的魔杖，一端被削得像针一样尖。
她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看见下面标明的价格，才确信这的确是魔杖，而且是唯一一根标价的魔杖。
五铜币。
低廉的价格让女孩如负重释，但一联想到这位魔法师的尊贵身份，怎么都觉得有点怪怪的。
女孩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困惑。
“那个……先生，老师，这真的不是给欧格林用的牙签吗？”
欧格林，一种体型庞大的类人生物，愚蠢好色，残忍嗜血，喜欢吃人。
梅菲斯特沉默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像一团在心中点燃的火。
“女孩。”梅菲斯特郑重其事地说，“不要被外表蒙骗，否则你就会跟那些忽视你魔法天赋的麻瓜一样愚蠢。”
女孩恍然，觉得梅菲斯特说得非常有道理，顿时肃然起敬，她十分敬重地，用双手将杉木魔杖取下。
“现在，闭上你的双眼，与我签订契约。”
随着梅菲斯特的话语，女孩闭上了双眼，她在一片漆黑的视线中，看见一团苍蓝的光晕，那光晕不断变化，最后变成一只长长的卷轴，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在契约的最下方，用你的手指写下名字。”
女孩将视线转向契约底部，找到了“契约人”三个字，后面留着一片空白。
她也没多想，也没有细看那些契约，便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亚尔缇娜·芮·洛兹威尔。
当她写完名字的最后一笔，契约便再次化作一团光晕，融入了亚尔缇娜的体内。
亚尔缇娜睁开了双眼，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
“亚尔缇娜，准备走吧。”
这时，梅菲斯特的声音响起，但跟之前有区别的是，亚尔缇娜能明显听出，这道声音来自于手里握着的法杖。
“另外，我是梅林。”梅菲斯特补充道，“大魔法师梅林，你以后要称呼我，梅林老师。”
“好的！梅林老师！”
亚尔缇娜充满了干劲，她回过头正打算把魔杖拿到柜台前，才发现那个卷毛的青年已经站在了后面，他指着亚尔缇娜手里的魔杖。
“那根魔杖，一枚银币。”
一枚银币等于二十五枚铜币，而亚尔缇娜现在只带着二十枚铜币。
“先生，这根魔杖下面不是标价五铜币吗？”
“那个不算，不算。”
卷毛青年诡异地笑了笑，上前来把那张价格标签拿下，摇摇头。
“那是以前的商品，魔杖怎么可能只卖五枚铜币？不算。”
亚尔缇娜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她猜自己刚才想要魔杖的意图被这位店员看穿了，现在店员坐地起价。
“能少一些吗？”
店员摇头。
“不行，就一银币，一个子儿不能少。”
亚尔缇娜有些恼了，眉头一皱，像只快要炸毛的猫。
但是，梅菲斯特平静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亚尔缇娜，把钱拿出来。”
“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梅林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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