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越州城的一处写字楼里。
这是全国著名的电子研发中心,汇集了各地的高学历人才,只为研究最先进的计算机技术而相遇于此,包括量子超算、人工智能等等,都在它的商业版图之内。
在这座由玻璃和混凝土构成的超高层建筑中,一位年轻人正眉头紧锁着,对着眼前的计算机样本、复杂的元器件在思考什么。
“健雄,我先下班啦,走的时候记得关上实验室的灯和门窗。”妙龄女子轻快地对这位年轻人说,即使是身上略显呆板的服饰也无法掩盖她的天生丽质。
“哦,好。”健雄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眼睛没有离开桌面,瘦长的身材像被雨打弯的竹子。
叶健雄是这座嗅觉研究室里的年轻骨干,他毕业于省内第一的钟岳大学,理性的性格和强大的个人能力为他赢得了一定的异性缘,然而他本人却仿佛石像鬼那样,对迎面吹来的春雨不闻不问。
他其实并非从小就是这种性格,只是在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逝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包括自己的父亲。母亲是唯一一个在世上无条件爱他的人,所以自母亲死后,他便像发育期的刺猬那样,长出了防御的尖刺。当母亲的棺材从家门被抬出时,他不过是一个六年级的孩子。
而在那之后,为了让自己的人生不至陷入空虚而痛苦的深渊,他便给自己立下了科研的目标。
“健雄,好好干啊,你是我教过最优秀的学生”、“健雄,你毕业以后还打算留在国内吧?像你这样的人才,要是到了国外效力那可就危险了,放心,国内会给出让你满意的工资的”,这些话都曾在他的导师口中说出过,而他当时没有正面回应,毕竟这些事不用他们说也会这样做的。
母亲的墓还在越州,我走了还有谁会每个月去看她?外祖父母也在自己初中时相继逝世,至于自己的生父,也早已再娶妻生子了。健雄这样想。
他今年二十九岁,还有两个月就三十了,人常说三十而立,但是到了这个年纪的他,每天依旧过着两点一线的孤单生活,一头是公司,另一头是乘坐6号线就能够到达的埋葬母亲骨灰的公墓。
而他研究了七年,不,十一年的课题,似乎今天就能见到第一次成果了。他满怀期待地加快了工作的思路和速度,用比起平日里随遇而安的心情大为不同的兴奋折腾着元器件,假如大功告成,他将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科学巨人,就像牛顿和爱因斯坦。
他的课题是“嗅觉系统”的开发。目前的计算机能够用3D技术来模拟视觉、用环绕音效来模拟听觉,甚至用陀螺仪和手柄的震动来模拟触觉...但味觉和嗅觉这两种最复杂多变的感官,人类计算机目前却在这两方面几乎毫无建树。健雄假如能够在计算机上模拟出多种不同的气味,那么毫无疑问是一场业界革命。
他将一个放着化学试剂的多隔层瓶子装入主机之中,根据输入信息的不同,瓶子可以自动混合不同的试剂调配出需要的味道...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他等这一刻等了十一年,从刚上大学时的青涩一直等到即将成为一个寡言的中年人,他当然不介意再多等几分钟。
“今晚七点,聚福楼吃饭来么?”他按下发送键,将微信发给几个月没联络过的大学好友。
对方倒是回复得很快:“哟,稀客来找我吃饭来啦,没问题,等下见。”
健雄长呼了一口气,接着将数据线的输出端接到瓶子底部的接口中,再将输入端接到键盘上...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点开电脑上的简易程序,一个朴实无华的窗口弹了出来:“您想要什么味道呢?”窗口上写着,下方是一个输入框。
“红茶。”他敲下发送键。
红茶的香味立马从主机的出气口中飘出了。
他再次输入:“牦牛的口水。”这条指令带有恶作剧的味道,他甚至不对结果抱太多期待。
然而过了几秒钟,一股有些潮湿的、酸而臭的气味夹杂着青草味从出气口传出,他大感惊喜...既然这样复杂的指令都能精确输出,那大多数应用场景怕也是没问题的了。虽然他在采集生物样本时对牦牛口水发出的气味已不太记得,但他在闻到的那一刻却坚信结果与真实相差无几。
“咖啡加可乐混合。”他想了想然后按下发送键,紧接着又觉得这种指令太过刁钻,毕竟他原来的计划是同时只能出现一种气味。这时操作界面卡住不动了,他就将原来的指令删除,再输入了一遍:“杏仁的气味。”
这次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出气口里发出的并不是咖啡和可乐混合而出现的怪味,也不是杏仁那朴实厚重的醇香,而是一种混凝土建筑中、空旷而潮湿的气味...
“这是怎么回事?系统坏了?”他皱眉小声嘀咕着,“不对,这是...”
七岁那年,健雄和母亲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崴到了脚,那时已快天黑了,街上空无一人,瘦小的母亲背着健雄,一步一步地趟过废弃而黑暗的农贸市场,地上布满雨后的水洼...
那时的空气中,就弥漫着这种味道。
他突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忘记了最近几个小时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忘记了窗外的摩天大厦里威严的灯焰...却对遥远的过去唤醒了清晰的感知。
豆大的泪珠掉在模压板桌上,他的身体如困兽般止不住地颤抖着,细竹上的雨水终于倾盆地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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