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如海的虚空中,尖塔无声地伫立着。
高塔的外墙每时每刻都在闪耀着光辉,刻满玄奥符文的灰白色石头筑就了这座高耸的建筑。
然而它快要倒塌了。
再宏伟的建筑在时光的冲刷下也会显得无能为力,尖塔的外墙上已经出现了斑驳的痕迹,塔身也倾斜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角度。
塔的外面是一片枯黄的草地,这里没有风,每一根草都根根直立着。
能漫过人小腿的草丛中有身影在静静等待着,是一个穿着银色柔软袍子的漂亮女人。
女人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她没有睁开眼睛,精致的脸上一片平静。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又似乎只是在自娱自乐。
起风了,不知道从何来的风吹起了女人的衣物,缀满符文的袍子随风飘动,勾勒出了优美的身体曲线。
她任由自己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开来,无数根金色的发丝像是最华美的锦缎一样顺滑明亮。
“您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风中传来一句话,带着温和与沉稳。
“没有这个必要,结局已经注定,不是么?”
女人不再哼唱,脸庞依旧平静淡然,倒是嘴角上带了些许笑意。
“您的所作所为堪称无私,人们会感谢您的教导与庇佑。”
中年男人从高塔的阴影下走出,在不远处脱帽致意。
他有着一头斑白的灰色短发,身着宽大的黑色风衣,脸庞上还带着几寸没有刮干净的胡茬,利落而又充满野性。
女人淑女地起身,撩起衣袍回了一个古老的宫廷礼。
她平静的面容上此时却染上了几分无奈:
“教导么,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慢性死亡……”
男人将帽子扣回头上,他看向女人始终紧闭的眼睛,叹了口气,而后比了个手势。
伴随着雷声乍响,厚重的积雨云转瞬间就布满了高塔的穹顶,随后透明的水液便洒满了这片已经整整一千年都未有过变化的土地。
“您的神国很坚固,天空岛的五千位神职者花费了数十年才在上面钻出了一个孔洞。”
“可惜……再坚固也只是个龟壳罢了。”
女人摇了摇头,细密的水滴落在她的金发上,衬出了一小片耀眼的光辉。
“虽然是用来削弱神明力量的异度溶液,但对于一位只能待在这地方的女士来说,这可真是场扣动心弦的雨啊……”
她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却突然停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是不可避免的,女士。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是迟早的事。”
男人轻扶帽沿,行了一个复古的骑士礼。
女人转向他,紧闭的双眼没有动作,她只是幽幽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你们的努力……到底是为了文明的存续,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呢……”
“官方一点的话,一切为了存续,但……”
男人也发出一声叹息。
他眼看着不远处的灰色尖塔瞬息间被污浊浸染,脚下的草地眨眼间就枯萎成灰。
地面隆起巨大的根瘤,穹顶上方的天层块块碎裂,整个神国霎时间成为了一片死域。
“……一切都只是为了挽回我们之前的错误罢了……”
男人将手抓向背后,抽出了两把像是由黑色触须扭曲而成,浑身遍布怪异血槽的巨大弯刀。
不远处的女人没有声响,她,或者说祂的身体迅速撕裂开来,四条扭曲怪异的触手从女人的腹部探出,直接将身体撕作两半。
细细簌簌的枝叶抖动声从上半截身体中响起,灰绿色的枝干从后背悍然生出,在阴云中展示出无可形容的庞然恶意。
身体的下半身化身为盘根错节的巨大根系,无数只细小的触手深深地扎入地底,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土地最后的养分。
精致的面容被从内部撕裂开来,遍布针刺的口器从裂口处探出,腹部的根系将这些令人窒息的东西用某种近似于亵渎的方式连接到了一起。
那头锦缎一样金黄色的头发被某种力量用暴力连根拔起,径直甩飞到了男人的脚底下。
男人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的长发,上面还连着一小块乳白色的肌肤。
他叹了口气,按动耳朵里的装置,表情肃穆地开口道:
“天空城第二号预案启动,符文与神秘女神玛丽娜已完全堕落。
异度溶液,腐化药剂剂量全开,神选者萨尔达里·克雷,准备猎神。”
天空中的蒙蒙细雨不知何时已然转变了姿态,厚重的雷云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集结,巨大的雷霆炸响,如巨蟒一般的闪电在云层中穿梭游动。
雨水慢慢转变为了黑色,变成了瓢泼大雨。
男人沉默着,他看着不远处那个浑身散发着恐怖与恶意的庞然大物,举起了手中狰狞的凶器。
那巨树一样的玩意在一阵震颤之后缓缓转过身子,那双紧闭双眼的面庞在硬质枝干上浮现。
纵使密密麻麻的雨线在不断腐蚀着祂的枝叶,祂那扎入大地的根系仍然剧烈抽动着,令人心悸的浓厚恶意仍在不断扩散。
巨树的裂口部分逐渐化为黑墨色,在接连不断的咔啦咔啦声后,裂口处探出了一颗鲜血淋漓的三角头颅。
那似乎是只被剥了皮的乌鸦,即使是刚从树芯中孕育出来,身上的墨绿色管线还未扯下,就已经昂起头颅,对着男人发出了超越常人理解的嘶哑叫声。
男人依旧沉默,只是双手愈发握紧刀刃,墨色的雨线顺着手腕流下,棕色的风衣猎猎作响。
一道闪电猛然划过,照亮了天际的同时也点燃了男人的瞳孔,里面好似有火在烧。
轰鸣的雷声乍响,男人一个垫步欺身而上,手中的弯刀划过两道绚烂的血色弧线,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巨树奔去。
巨树没有动作,倒不如说,祂也不屑于有什么动作。
与神作对,本就是无谋,即使是新生的神也是一样。
在感知到男人时,那只秃毛乌鸦就已然张开了灰绿色的肉翅,半人高的尖嘴张开,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径直冲到了男人脸上。
男人只感觉到眼前一花,死亡临近的压迫感迫使他本能地架起了双刀,海啸般的冲击力几乎就在瞬间传到了持刀的双手上。
身体猛然一震,男人双手虎口都因为这巨大的震击而迸裂,鲜血流淌。
墨色的雨水冲刷着视线,男人架起的双刀直直地切入乌鸦的尖喙中。
绿色汁液从怪鸟口中流下,男人正准备双手发力,却不曾想从这鸟的口中探出了两条排布着细小尖牙的纤细藤蔓,径直刺入了男人双臂。
男人吃痛,却没有停止发力,他能清晰感受到那藤蔓吸取鲜血的咕嘟声,但并不在意。
一个猛然下压,构成刀身的黑色触手伸展开来,展露出血红色的光芒,而后刀刃上猛然腾起了暗黑色的火焰。
火焰灼烧着怪鸟的身体,弯刀顺势切入它的体内,怪物开始疯狂地嚎叫起来,发出种种令人作呕的嘈杂声音。
男人却不为所动,仍然用力地向下按压着弯刀,火焰升腾地愈发高涨,并开始在怪鸟的身躯上一簇簇旺盛地燃烧起来。
怪鸟发了疯似的扭动着身躯,在不断的哀嚎声中试图甩开这双诡异的刀。
可惜男人抓的很紧,在长达数秒的角力之后,男人高喝一声,手上血管翻涌,怪物坚实的表皮猛然炸开,两道赤红色的刀光将怪鸟彻底分割为四块。
腥臭的血水顿时涌出,男人身上发出嗞拉嗞拉的衣物腐蚀声。但他只是大笑着,全然不顾怪鸟仍在抽动的残肢,一把将其扔到地上。
男人将身上已经快要被腐蚀殆尽的衣物扯下,露出精瘦的后背,而后迈步向前,双刀直指不远处的巨树根系。
巨树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极为庞大的树冠颤动着,黑色的根系拔地而起,交织成了一道巨大的树网,那道不详的黑色裂口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可惜我没时间跟你玩过家家游戏,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男人腿部发力,浑身青筋暴起,在短暂蓄力后脚掌猛然震动地面,而后高高跳起。
伴随着数十道斩击,男人以一种十分迅猛的方式切断树网,并径直用自己的右臂撑住了巨树的裂口。
“下面是角色互换时间。”
男人森然一笑,弯刀上的黑焰被催发到最大,他直接将刀身刺入巨树口中,一并将那还未诞生的怪物给一同钉死。
感受着体内无比的灼痛感,巨树发狂了。
祂的裂口轰然合拢,无数颗环状分布的牙齿在转动,旋转,像是一台研磨机一样,拼命切割着男人的右臂。
纵使怪物的牙齿已经深深刺入自己的身体,男人却纹丝不动,反而又把刀尖向深处戳了戳。
“既然你不把质核给我,那我只能自己找了……”
男人保持着一种可怕的清醒,即使巨树的枝干在疯狂颤动,他的右手依然在坚定不移地深入树干。
似乎是意识到了男人的想法,巨树也不再顾及新生神灵的面子,硬质枝干上那双柔美面庞猛然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眼睛。
她的左眼好像被挖去,空荡荡的眼窝中空无一物,但是淡金色的右眼中却显现出羊皮卷的符号,而后光芒大盛,那张面庞变得愈发单薄模糊。
“不好。祂这是要……”
在意识到巨树的举动后男人就顿感不妙,他想要奋力扯出自己的右臂,却已经晚了。
那张本来就大得惊人的裂口变得更加巨大,生出了更多的牙齿,它们旋转着,尖啸着,以一种格外扭曲的方式生出了极为庞大的力量,竟是直接将男人右臂给割了下去!
而后巨树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形态,祂不停地颤抖,整个枝干都像是被人从内到外拆了重装一样。
祂的组织在错位,身躯在飞快胀大,伤势迅速好转,裂口合拢,连带着男人的手臂变为了某种更加恶心又惊心动魄的事物,祂的身体好像正在跟那灰色的巨大塔楼融为一体。
“真是惊人,神灵混乱体这才诞生几分钟,就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男人踉跄着,用刀身捂住自己的右臂,黑红色的血管被暴露在空气中,血液与雨滴融为一体,剧痛让他的脸扭曲了起来。
“我就知道……玛丽娜……你肯定做好了两手准备……”
看着那逐渐消失在树干后的面容,男人叹了口气,盯着那空荡荡的左眼窝,好气又好笑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不愧是符文与神秘女神啊……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神明。”
男人哂笑一声,再次按动了耳中的装置,他平静地说到:
“神明混乱体实力超出预料,神选者萨尔达里·克雷,猎神失败,进行最终审判。”
而后男人扯下装置,一脚踩碎。
不知男人做了什么,他左臂仅剩的那只弯刀正在飞速膨胀。
与此同时,他的脸在飞速老化,本来就白的头发更是直接接近干枯,健壮的身体飞速缩水,很快就只剩一身骨头架子。
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黑色的雨渐渐转为血红色。
他迈步向前,左臂提着一柄半人高的狰狞弯刀,无数血红色的雨滴汇聚在男人周围,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近乎飞奔。
朝着那已经变得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他猛然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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