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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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八月的夏日骄阳似火，林城的一处镇上的两条主干道车流稀少，坑坑洼洼的地面似乎冒着热气，人影好像已经重叠，道路两旁的垂柳也被暴晒的没了生机，只有树上的蝉此刻活力十足，此起彼伏的叫声给夏日带来唯一的活力。林城是典型的北方工业城市，粗犷型的发展让这里发展迅速，依托本地资源，改革开放的诸多先行者在这里发家致富，但同时，这里也是贫富差距较大的地区，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依赖土地为生，祖上三代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刘浩林就是。

　　教室里的刘浩林也被夏日的炎热掠去了精神，整个人有点蔫，没有认真听老师在讲什么，耳朵里只传来头顶老吊扇一圈一圈吱吱的声音。初二的暑假，陡然间让刘浩林感受到了压力，没有去年暑假的无忧无虑，初一的暑假学校没有安排补课，刘浩林在家东奔西跑走亲访友玩了一个暑假。由于即将初三，面临升学压力，学校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假期补课，针对主干学科进行强化学习和训练。镇初中每年能够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学生大概50个左右，刘浩林从初一到初二的大大小小数次考试，成绩总能稳定在前30名以内，对于重点高中，他势在必得。

　　铃铃铃....下课铃响起，整个班级似乎又活过来了，同学们容光焕发讨论着放学回家的安排，刘浩林摘下他父亲刚给他配好的新眼镜，从一个铁盒子中取出眼镜布小心擦拭，带上眼镜的刘浩林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似乎带上眼镜可以让他更加自信，带上眼镜的他更像一个知识分子的形象。“刘浩林，作业明天借我借鉴借鉴”突然刘浩林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刘浩林回头一看是方灏，刘浩林笑了，打趣说“你就说笑吧，你可是班级第一，还用得着借鉴我的”，“你是数学课代表，我们都信你”，方灏一脸坏笑，“对，那我也明天来借鉴”，李勃也跟着起哄。方灏和李勃也是班级里的佼佼者，尤其是方灏，在初二的期末考试中还破天荒的得了第一，此前他总是在5-10名徘徊。除了在成绩上三个人不分伯仲，私下里关系也特别好，他们私下里称之为价值观接近，他们的价值观就是都认为自己通过在学习上的努力会有很好的前程，三个人彼此深信不疑。

　　放学的路走起来总是轻快的，刘浩林蹬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和方灏、李勃相并骑行，有说有笑、嬉戏打闹着前进，看到远处的政教处主任，三人才收敛下来，好好骑车，到大门口之后，三个人往三个方向离开学校，刘浩林家在学校西面、方灏家在学校南面、李勃家在学校东面。刘浩林的家是离学校最远的，他要经过两条主干路，4个村庄，这条路刘浩林已经走第三年了，从小学六年级，他就开始在中学旁边的小学就读了，倒不是因为这家学校好，而是刘浩林村上的小学六年级被统一合并到镇上了，随着计划生育的收紧，在刘浩林这个年龄段的人慢慢就开始变少，学校合村并镇也成为了趋势。夏天的放学之路是刘浩林最开心的，其他季节的路都让他饱受摧残，特别是冬天，由于周一有早读课，早早从家里出发的刘浩林即使带着两层手套也抵不住冬日的寒冷，往往在冬日即将散去，春天即将到来之际，被冻的手就开始发痒，从冻疮逐渐开始皮肤变干、皴裂，逐渐变成见血见肉的裂缝，让刘浩林苦不堪言。夏天就轻快多了，尤其是暑期补课即将结束，马上就能开始休息了，刘浩林在路上还在给自己安排计划，快到村口了，刘浩林蹬的更快了。

　　到家门口，心情愉悦的刘浩林推开院子大门，却看到母亲和奶奶相视坐在院子，母亲的眼角还有泪痕，疑心是奶奶和母亲吵架的刘浩林打算开口劝劝彼此，还没等他讲话，母亲先说话了：“浩林，你爸在医院了，等会跟我一块去医院”，刘浩林感觉如晴空霹雳一般，母亲剩下的话，他都没心思听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看过很多电视剧的桥段，只是没想到这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刘浩林，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了，“妈，我爸出什么事了”，母亲又从头讲了一遍，原来父亲刘国福今天一大早跟着母亲郭香云一起出去卖粮食，在过磅的时候，米厂的老板过来检查粮食成色，对成色不满意，要求扣二百块钱，刘国福一听就不乐意了，本来也只能卖三千块左右，并艰难解释，稻子晒了好几个太阳，大多数颗颗饱满，凭什么扣钱，老板说在我这就是这个标准，我一看二摸三咬就能知道你家稻子成色，这我说了算，不行就去别家卖去，刘国福刚准备把机动三轮车开走，就听到老板娘在那骂骂咧咧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刘国福就上前理论，郭香云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忙去劝，谁知老板娘是个厉害人物，不光说手上还有推搡，一来二去嘴上理论就变成了推搡，就在刘国福和老板娘推搡郭香云劝架的动作中，砰的一声，只见刘国福摸着脑袋惨加一声，原来是老板娘弟弟怒气冲冲的拿着酒瓶就往刘国福的头上砸去，霎时鲜血直流。屋漏偏逢连夜雨，被送往医院包扎后，就跟母亲一起去派出所报案，双方就医药费问题还有争议，在派出所就吵了起来，刘国福头痛难忍，出来坐在门口的一级台阶上，谁承想，这时一个正在倒车的车辆笔直的往刘国福的面前倒，又听一声惨叫，刘国福的腿被压了。

　　刘浩林和母亲在家收拾在医院住院需要的衣服、洗漱用品等就赶忙去往医院，医院是刘浩林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从小到大这地方他没少来，5岁时爬高自己倒热水，把胳膊烫伤，母亲力主用土法子治，结果救治不及时留下了终身疤痕，母亲对此一直愧疚，小时候刘浩林总安慰母亲，这疤痕就是我的标记，丢了好找。除了手上有疤痕，腿上也有，小学四年级跟同学骑车追逐打闹，磕伤了膝盖，留下碗口大的疤，当时刘浩林还不知道受伤严重，推着车就往前走，谁知道血一滴一滴滴到鞋子上，撩开裤子一看，血肉模糊，刘浩林一声没坑，到了医院反而流泪了，不是因为疼，因为他觉得因为自己的调皮又给家里添负担了......诸如此类，还有被狗咬了，踩镰刀了，打架打破头了，这医院是没少来。

　　进了住院部的大门，刘浩林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就感觉一阵脊背发凉，加上楼道里阴冷的空气，仿佛置身于手术室一般，刘浩林加快脚步走进父亲的病房，此时父亲还在挂着水，人还在沉睡，整个头已经被包扎，带着白色的网兜，小腿也被包扎一层又一层，父亲如此的形象是刘浩林从未见过的，瞬间觉得父亲憔悴许多，旁边的小桌子放置了拍的片子还有一堆药。此情此景刘浩林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刘浩林不愿意被母亲看到，昂着头走出病房，一直走到医院门口的草地，找了个石凳坐下。

　　麻烦的是，刘国福的医药费现在不知该由谁负责，米厂老板认为头上的伤包扎了，CT做了，就可以了，剩下的住院费用不应该由他们负责，肇事司机应该负责。同样的，肇事司机也是类似的看法，双方存在扯皮，对此问题纠缠不清，但由于肇事司机的车辆还在交警队扣押，肇事司机目前在出医药费，并希望尽早出院解决此事。

　　这时肇事司机带着一位漂亮的女子来看望病人，刘浩林也从外面进到病房，打探了一下，应该是肇事司机的妻子，他们还带来了打包好的晚饭，把母亲郭香云拉到门口，大意是催促快点出院，把事故处理好，刘浩林也跟了出去。郭香云并不是能解决棘手问题的人，只有小学二年级学历的她，认知有限，碰到这种情况六神无主，只知道要先把人照顾好，刘浩林也还小，整个家里没有能做决定的人。郭香云也只是反复说等到刘国福能出院再说，对于这种从未处理过的事情，郭香云大脑一片空白，此前总有丈夫挡在前面处理，真让自己遇到了，才发现自己无所适从。刘浩林也看出母亲的不适，对肇事司机说：“我们听警察的，我父亲的医药费你们要付”，“那明天下午去交警队调解吧，该负责任的我们也不逃避”，随后肇事司机和妻子去交完医药费后就离开了。

　　刘浩林和母亲二人围坐在父亲病床前，都若有所思，刘浩林像瘪了的气球，从小到大，刘浩林成绩都很好，但总觉得没有自信，经过今天的事，他意识到自己的父母没有给与足够的安全感，遇到事情只能自己解决，现在父亲躺在床上，似乎需要自己站在家庭前面来解决事情。想到这些，他觉得学习更加重要，父亲母亲都是本分的庄稼人，没有什么退路可以给他，唯一不算退路的退路就是家里的十几亩土地，那就永远也走不出这村子，终身与土地为伴，要开启他这一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学习很重要，刘浩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第二天，上午刘浩林正常去上课，下午请假去医院和母亲一起去交警队调解，他并没有和同学透露太多，只和老师请了假就匆匆赶到医院，去医院食堂买了饭带给父母吃。下午刘浩林和母亲一起打车去往交警队，肇事司机已在调解室等待，处理民警对事故进行回溯，并判定肇事司机全责，交警解释到：“本来走保险是常规的处理方式，但肇事车辆并未购买商业险，现在你们双方进行调节，你们希望得到怎样的赔偿？”，交警望向郭香云，“我们也不懂交通法，只希望能让对方出医药费，再多少给点营养补贴”，“你丈夫的伤也不都是我们造成的，据我了解他之前也是受伤的，我只出腿上伤的钱”，“米厂老板说，新造成的伤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不愿意出钱了”，郭香云此刻无助的都要哭出来，刘浩林此刻也不知道如何争取自己的权利，多方的话在他脑海里来回旋转。“那你们也不能讹我们吧，我们拒绝出腿上以外的钱”，“我们没想讹你们......”刘浩林颤颤巍巍的说出来，此刻他是勇敢的，但也是混乱的，他甚至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来阐述观点。最终双方不欢而散，刘浩林也和母亲回到医院。

　　“怎么样，对方怎么说”，刘国福焦急问到，郭香云一脸委屈：“他们只愿意出腿伤的钱”，“腿上的伤也做了全身检查，该出的得让他们出”，说话间，只见一群身穿制服的保安怒气冲冲的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剃着光头，一脸凶狠的表情，身上的保安衬衫上面几颗扣子也没有扣，隐隐约约漏出刺青。“谁叫刘国福”，“我们家的，干什么”，郭香云率先回答，内心实际紧张的砰砰跳，“我跟你们说，三天之内出院，一点小伤不要一直在这住院，我是保卫科长，有事找我，不要讹人”说完就走了，留下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讲话，安静的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轰隆一声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外面打雷了，狂风骤起，随后大雨倾盆而下，尽管病房内只能感受到外面的风，但三个人似乎正在被这大雨从头顶浇下，每个人都在思考刚刚保卫科长的话，但又没有人说话，此时都在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

　　夏天的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只十几分钟，就雨后天晴，定睛细看，阳光下还有小雨，“爸，要不就同意只出腿伤的钱吧，咱们也早点出院”，刘浩林被刚才一群人吓到了，只想家里人不要再出事了，想妥协了，“等会给长民打个电话，问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刘国福对妻子说。金长民是刘国福的表弟，在隔壁镇上，自家买了两辆大货车雇佣司机跑货车，自家大哥金长勇在村上做了多年的支书，金长民经常借金长勇的名头在村里经常介入一些纠纷，在外面也和一些黑社会势力接触，金长民是刘国福能想到最大的“大人物”了，所以想找金长民打听打听保卫科长的背景，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跟肇事方司机再坚持下去。

　　不一会郭香云就从小卖部回来了，“长民说他知道这个人，这医院他熟，不过这保卫科长是医院院长的妹夫，他说过两天来看你”，一席话说完，刘国福决定后天出院，刘浩林也松了一口气，尽管父亲的伤还没有好，但他已然觉得一颗大石头落地。

　　刘国福出院后回家继续休养，最终仅拿到500元的补偿，郭香云总念叨着没落下后遗症就行，都是皮外伤，刘浩林在接下来的补习中也格外用功，他认为现在无法用更好方法解决问题的主要原因是家里没有说得上话拿得出手的人物，既没钱也没权，只能任凭外人拿捏。

　　这件事情过后，刘浩林对父亲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同，原来父亲高大的形象弱化了不少。刘国福虽然是半辈子种地，但也曾读过高中，甚至参加过两次高考，但命运似乎不够青睐他，只与分数线差之毫厘，当年的落榜生机会很少，村支书爱惜他是个人才，让他在村里做过一段时间播音员，但终归还是与土地为伴。从小刘浩林就听着父亲的故事长大，在他心里，父亲知识渊博，刘浩林经常把学校里的难题拿来向他请教，父亲总能找出好几种方法解决数学难题，除了理工科，刘浩林还经常向父亲请教历史人文，父子俩有时候一边干活一边讨论问题，刘浩林在住校期间还会把自己难以理解的历史事件用纸条记录下来，在周末一条一条跟父亲请教。而如今，父亲对遇到的问题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像笼子里的鸟一样被惊吓后无所适从，唯有咕咕啼叫，对于父亲，他甚至觉得人生失败了，而且是没有起色的那种。而母亲更是那种一眼能看到头的农村妇女，对于人生无欲无求，只希望平平安安，这不是刘浩林的期盼的人生，他不想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件，还是像这次一样无助。刘浩林内心不平静了，在家里刘浩林脾气逐渐大了起来，有时候嫌弃菜咸了淡了，有时候嫌弃自己的自行车不好骑了，让家里给他买。

　　他知道要改变家里未来这个局面唯一的人就是自己，而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当前阶段只能通过更加努力的学习，考上重点高中，继而考上理想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才能出人头地，将来自己要赚很多钱，最好能当官，让自己也能成为帮别人办事的人，自己父母应该会很有面子，他没有明确的目标，从没想过以后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工作，他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就是要有钱有权。虽然没跟方灏和李勃说他自己家的事情，但他把自己以后的“规划”跟他俩说，他俩也表示赞同，三人还达成一个默契，就是有谁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时候，就要相互提醒。刘浩林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刘浩林心里暗想，我要成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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